他已经厌倦透了。 将他从异域的群山之中,带到了这方人世的神祇。 希夷……不, 在他成为希夷之前,他出生的地方,是开满繁花的山野, 草木绿得像是在雨水里洗过一样, 晴天的时候, 可以看到日光穿过枝叶, 摇曳下斑驳的光影,越发显得新叶绿到透明, 碧玉一般。 那是人迹罕至的秘地, 是远离红尘滚滚的世外仙境。 说是出生, 或许也不那么恰当。 他甫一出生, 便已经是完美的形态, 是成熟的九色之鹿。 一方面,他纯真如赤子。 森林中的一切都爱着他。爱着天地灵气所孕育出来的精魂。 不老不死的,终究只有他一个。 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生命,和如蜉蝣一般短寿的生命呆在一起,无法不感到落寞。 林间的日子,实在是非常单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当他发觉山野间的生灵在逐渐减少之时,有一个人来到了已逐渐荒芜下来的山岭。 白帝少昊。 “和我走罢。”少昊微笑道,“你继续呆在这里,也什么都不会改变,只会在一无所知中迎来终结。你不觉得那样很无趣吗?” 在山林间悠然踱步的九色鹿,无法理解“有趣”和“无趣”的区别。他只能张大了纯稚的双目,安静地注视着这个贸然闯入的来访者。 他这样想着,静静地听着对方说了下去。 他并不小,也不会死。 他只是拒绝了对方。 行事也好,说话也好,完全不像是神,反倒像是他曾偶然瞥见过的……人。 少昊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来找他。一次又一次地劝说他。 他原本也不觉得怎么样。 和如死水般循环往复的这方天地不同,充满了这样那样的意外,处处都让他感到新奇和不可思议。 “我同你走。” “但你要让我看看……你口中‘有趣’的那方天地。” “好啊!”他笑着说,“果然那个游侠儿跟我说的没错!这招肯定管用!” 少昊为什么会来这里,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全都明白了。 或许是因为……少昊所说的是对的。 至少,他想亲自行走在这方天地之间,想亲自经历那些一直只能远远旁观的故事。 …… 后来…… 鲜血淅淅沥沥地落下。 后来,少昊死了。 少昊将他留在昆仑,自己前往东海,然后,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而在这之中,他又格外偏爱于人。 “……不值得。” 他们不值得少昊这样做。 特别是人。 但是少昊爱他们,比爱一切生灵更爱。 即使在神祇看来,也可怕得堪称地狱的结局。 他不明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那没有意义。” 一切都将结束。 少昊做的这一切……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微微地笑着,像是已经很满足了。 神明的眼睛这样告诉他,在过往的每一日,在人间行走的这段岁月,就是自己的回报。 神祇并没有“小”这个概念,这是人的理念。你才是和人呆得太久了,都被他们的理念带偏了。 白帝微笑着,最后一次抚摸了他的头。同他说,“我带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做我的后继者,也不是为了让你做和我一样的事。你只需要继续做你自己就好。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需要考虑我的意志。无论旁人怎么说,你和我不同,没人能要求你做得像我一样——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 而后,少昊便离开了。 他在遥远的昆仑感应到了这一切,不知为何,竟怔怔地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