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一次歇息与其说是太累,倒不如说是叫他们有些心理准备,准备好转一道弯、绕过一丛灌木,直面孤坟的准备。 第17章 一片空荡的山头上,伴随着阵阵簌响声,只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上下起伏着,从一边走到一边,再重新回去,循环往复不止。 在这一片肃穆静寂中,只能听见稳重的脚步和断断续续的喘息。 ——她好怕小虫的。 而她最爱的娘亲连一只单薄的棺木都没有,又如何抵抗小虫的侵害? 距离她不远处,时序齐整的衣衫上已沾满泥土,素来不染泥污的十指也早被弄脏,草屑和土粒混在一起,弄得他手上、头上、身上皆是。 他没有祭拜,也没有落泪,甚至都没有说什么,只在良久的沉默后,轻轻拍了拍时归的肩膀:“阿归,我们给你娘收拾收拾吧。” 他的妻子是个爱干净的人,总喜欢将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若是叫她知道家里脏乱成这个样子,定是会不高兴的。 他半蹲下来,用袖口将木碑上的灰尘拂去,似是在回忆:“……且等我将这里收拾干净了,才好跟二娘见面,不然二娘又要揪着我的耳朵,骂我不爱干净了,不好不好,这么多年没见,怎好又惹她生气。” 她不知做些什么,却也不愿等在一边,便仰头去问:“阿爹,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也想给娘亲收拾。”“那就——”时序向四周环顾一圈,“就从脚下开始吧。” “能的。”时归想也不想,重重点下头。 饶是如此,时序也没说什么叫她停下的话。 事实证明,有事可做的时归少了许多伤感,又或者她只是将这份悲痛暂压在心底,只顾着给娘亲收拾罢了。 时归蹭了蹭脸上的灰尘,拽了拽阿爹的袖口,问道:“阿爹,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呢?” “阿归身子不好,若贪黑着凉就不好了,阿归也不想叫你娘担心的吧?” “正该如此的。” 他将时归抱起来,哄她跟娘亲说了一声再见,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山。 晚膳也是潦草,几人快速填饱肚子,就各自回房歇下。 屋里燃了安神的香,说是用来清楚屋里的霉气的。 就在她的呼吸平稳后,原在处理公务的时序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房门处轻轻敲了两下,转瞬就听到时一的声音响起:“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屋里,安神香已燃了半支,浅灰色的烟灰落在桌上,不远处,时归睡得正沉,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而早前离去的时序则再次抵达后山,独行良久,终停在杨二丫的坟前。 这一整夜,他一动不动地枯坐在坟前。 时序站起来,因盘坐的时间太久不免一个踉跄,下意识扶在了木碑上。 下山后,他带时归去买了些祭拜常用的祭品,一一摆在杨二丫碑前。 之后两天时间里,从寻找高僧到起坟迁墓,全部流程皆由时序一手操办。 “二娘,好久不见。”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坠在白骨上,隐约还能听见一声滴答。 起坟之后,剩下的事就简单方便许多了。 火化当日,整个临榆郡的高僧都被请至望蜀村后山,声势之大直接惊动了当地官府,最终还是由时一出面,方免去许多无用的寒暄。 一阵北风袭来,火势骤然变大,不过顷刻就将上面着锦衣的躯体吞没。 时归就跪在不远处,她这几天哭了太多回,眼睛已经完全红肿了,望着眼前撩人的火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只剩干巴巴地盯着,再见母亲最后一回。 这一把火烧了多久,时归就跪了多久,耳边的梵音也响了多 时序始终挺立在火旁,仿佛感受不到火焰的灼热,亲眼看着大火中的颜色越来越少,直至彻底与火焰融合在一起,化作一片灰白。 “阿弥陀佛——” 时归跪了太久,双膝几乎失去知觉,全靠时一的搀扶才走来,她神情发木,只凭直觉行事。 说完,他牵起时归的手,带她将最后一捧骨灰收进匣中。 匣上的玉扣被合紧,不大的木匣被珍重地放到时归手中。 因着这骨灰是要带回京城的,木匣就被妥善放回马车上,在三面座位中占了一整面,上面覆着一层素色长绢,一进马车就能看见。 时归满心满眼都是对面的木匣子,早晚都记着上香供奉,一听说娘亲的尸骨要尽早送去长安寺,对回京比起时序还要迫切。 比如那一心想着攀富贵的杨家人。 有从杨家人那里得来的,也有乡里邻里看到的。 毕竟,他看到的过往没有半分欢喜,他可舍不得叫女儿再难过一回。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短短几日内,曾经对杨二丫母女露出过善意的乡亲们撞了各种大运,要么是捡到些碎银子,要么是得了点好东西,其中有一户姓刘的人家,更是以极低的价格买下数十亩良田,四下打听许久,也不解其缘。 村里有名的痞子半夜归家时被人套了麻袋,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生生折断四肢,最后去了子孙根,当着他的面喂给野狗。 两年前? 那也是一个与今天差不多的夜晚,他吃酒归来,意外撞见杨家的那个小寡妇,小寡妇生得貌美,叫他垂涎已久,只一直没寻到动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