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糖。以前听花街的姐姐们说过,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糖,味道甜甜的,只要含上一颗嘴里面就一天都有甜味儿。要是有哪位姐姐得了客人的赏,必然是要在众人面前炫耀一圈儿的。曾经也有个母亲的客人给了陆柒月一块,陆柒月记得很是清楚,那糖有指甲盖大小,金黄的,蜜一样的颜色。他一直舍不得吃,害怕吃完了以后就没有了,所以什么时候想念这个味道了,他就拿出来舔一舔。甜丝丝的,这一天遭的罪就都抛到脑后了。只可惜陆柒月的糖在男人撕开他衣服的瞬间掉在了地上,客人肮脏的鞋子随后一脚踩了上去,那糖就变成了粉末。那天晚上陆柒月偷偷哭了好久,他不知道他所难过的,究竟是自己也要走上跟母亲相同的命运,还是单纯地心疼那块已经不能再吃了的糖果。自那之后,陆柒月就再也没有尝过那么甜的味道。陆柒月一把把糖塞进了嘴里。好甜,好甜。他端起药碗,就着糖的甜味咕嘟咕嘟地将里面的药液全部喝下。大概是吃了糖吧,碗里的药喝进嘴里显得更苦,可是这份药的苦,比起陆柒月吃得苦来说,依旧算得上是甜了。少年抬着碗,他的眼泪全部落进了药汤里。没有人看见。无处可去的少年就这样留在了大夫的身边。大夫是云游的大夫,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四处漂泊,四海为家。为了陆柒月,他在这里呆的时间已经够久,现在要离开了。大夫曾劝陆柒月找个当地的好人家做工,或者是在哪个铺子里当个小伙计谋生,过上安稳的生活不要随着他居无定所。可是当大夫第二天准备离开时,陆柒月还是背着他的铺盖,出现在了大夫面前:“……我要跟你一起。”大夫看着少年的脸庞许久,终究一笑了之:“罢了。”陆柒月被大夫用药调理着身体,渐渐地也比曾经好上许多,没有那么虚弱了。放火一案,因为是最下等的民与最下等的游女,官府并不愿过多管辖,加上陆柒月也消失不见,就当做一同被烧死,草草结案。陆柒月终于可以过上新的生活。大夫的样貌生得极好,而且是与陆柒月不同的好看——若说陆柒月是男生女相雌雄莫辩,虽然是男子但却比女子还生得艳丽,那齐大夫则是绝不会叫人错认他为女子的模样,且天生就带着一股书卷气。眼角下垂生得温柔,眉心间的美人痣红得像玉。陆柒月不懂那些诗词,没有办法文雅地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但他就是觉得齐大夫好看,比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他在无事之时便跟着大夫学习药理,或许他在这方面真的是有天赋的,有些症结与病状,一看便能断定病灶出现在哪里。渐渐地,陆柒月也能帮着大夫分担一些小病,虽然大夫从来都没有让陆柒月叫过自己师父,但陆柒月的所有行医的本领,都是从大夫那里学来的。偶有一次大夫感染风寒,并发高温,陆柒月从未想过大夫竟也会生病,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急得团团转。大夫听后只是笑他:“我也是人,怎么可能会不生病呢。”大夫越是云淡风轻,陆柒月心中越是焦急,他扒着大夫的床边愣是不敢下手:“齐大夫,可是最近受冷感染的风寒?你、你快给自己开些药,我去帮你煎……”床上的人即便病得有些迷糊,却仍然温柔地对他笑:“傻孩子,医者不自医,这病…当由你来替我看才是。”他抬起手,慢慢地抚摸着陆柒月的发顶。“可、可是我不行啊,”少年抓住齐大夫的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之前是因为大夫你在我身边,就算诊错了、诊不出也都还有你在。现下只我一人,万一…万一我诊错了怎么办?”或许是因为少年的话太傻了吧,齐大夫笑了几声,却被唾液给呛到,猛地咳嗽:“咳咳、咳…”“你看,先前那么多的病患,都是你帮我看的。他们之中不乏疑难杂症,但你能诊好。”齐大夫看着他,眼睛里连光都是温柔的,“不要害怕,平常心即可。”陆柒月急了:“可是齐大夫与他们不同啊!我、我……”寻常的牙尖嘴利到了此刻却一点用都没有,那句在舌头底下压了许久的话语,到了嘴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陆柒月直摇头,却是换了一句说辞:“齐大夫,我不敢……”齐大夫没有说话。放在陆柒月头顶的温暖的手,此刻就顺着他的头发渐渐向下,蹭过少年通红的耳朵尖,轻轻抚过他的侧脸。素常温柔的青年,此刻的眼神却叫陆柒月看不懂。他收回了手,也仰起头来,不再看陆柒月。“我与寻常人又有什么不同呢。”齐大夫的声音也被热气蒸得嘶哑,“都是肉裹着骨头,一具普通人的身体罢了。”“不要害怕,就当是平日里的一次问诊。”齐大夫将腕部袒露,放到陆柒月面前,“阿月,你可以的,要相信自己。”此时齐大夫白皙的脸庞已经被热气蒸得通红,陆柒月不敢再推脱,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搭在了齐大夫的脉搏上。他真的可以…相信自己吗?陆柒月安静而认真地感受着齐大夫的脉象,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床上的那个人,也在安静而认真地看着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