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枣红木质地板隐约倒映出两个身影。穿过悬挂着历代家主肖像画的长廊，复古花纹壁纸在沉重的胡桃木门前截断，装饰小壁灯一盏一盏在前路亮起。 没有回应。 向左。不，再向右一点。 为什么就是没法对准？ “叮当～”戒指掉到了地上，朝着远处滚去。 管家惊呼一声，“您的戒指掉了！我这就替您去捡，请稍等片刻……” 天意如此，他应该接受现实，不再给她添麻烦。 他还是搞砸了。 脾气古怪任性的客人管家见过不少，许兰亭这样的客人他却是第一次遇到。管家敏锐地察觉到这位苍白阴柔的贵客体内正酝酿着一场风暴，但凡他说错做错一步，那根紧绷的弦就会彻底断掉。 这位尊贵的客人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他不想再看到苏晚和韩朔同时出现。如果他们两个才是最般配的那一对，那么他就不该存在。 步伐越快，呼吸越快，风从耳边刮过，仆人的惊呼从耳边刮过。肺部开始烧灼起来，内脏灼热而疼痛，似乎在抗议超负荷运转。许兰亭本想无视身体发出的警报，忽然喉咙一痒，咳嗽了起来。 “哗——轰隆隆——”嘈杂的雨声和雷声传来。泥土和灰尘的腥味散开。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廊前，差一步就会踏入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安静的夜晚只剩下暴雨敲打地面的鼓点声，雨水汇集成小溪，通过排水管道流向地下。黑夜中一切都没有分别，一切都蒙上深深浅浅的暗色。 许兰亭想起自己曾经解剖过许多它的同类。生物学课程中，蛙的搔扒反射是最基础、最适合低年级学生操作的实验。手术刀切碎一只又一只实验蛙的大脑，它们便只能凭脊髓本能行动，如同傀儡。 她应该正和韩朔待在一起。 这一场暴雨是幻觉。身后响起的声音是幻觉。眼前的一切，或许都只是一场旷大持久的诡丽幻觉…… “为什么我总是差一点？”许兰亭忽然产生了一股对幻觉倾诉的欲望。他不敢转过身，只敢双目无神地望向雨幕，想象身后的那道身影，“你不愿意受制于许竹笙，也不舍得对许兰舟下死手。要结束许家的权力争斗，不就只剩下牺牲我这一条路了吗？” 他注定要输。所以不想比了。 话音刚落，许兰亭的脑部微微刺痒了一下。电极接收，低频生物电释放，神经元接受信号。一道命令烙刻进脑海，许兰亭恍惚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回过头，看到他的幻觉正站在身后，笼罩在一件柔软的银白貂皮外套里。 许兰亭没有说话，目光落到苏晚胸前的钻石项链。 “你发现了？”苏晚从领口把纤细的银色链条拽了出来，一枚璀璨的钻石便落入她的掌心。熟悉的雕刻造型，廉价的仿制品。是他重新镶嵌钻石后送还给苏晚的那条项链。 面部肌肉遵循条件反射，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苏晚叹了口气，“不行。你现在情绪很不好，在你恢复之前，我不会停下刺激的。” 许兰亭捂着嘴，余光看到那只青蛙在草坪里蹦跳。现在他们是同类了，他像是自己解剖过成千上万次的实验蛙一样，大脑失去控制权，自己的身体被他人手中的小小控制器所掌握…… “你很难过吗？我没有把权限交给许竹笙，所以你以为那种程度就是[脑机接口]技术的全部了？”苏晚扯下吊坠，葱白一般的手指缠绕着银链，“受不了的话，就来从我这里拿走它吧。” 苏晚晃了晃钻石吊坠，“有人因为你的事对我很失望。所以我给你一个自由的机会。拿走它，你就自由了。” 被蛊惑一般，许兰亭抓住她的手，那枚带着体温的钻石项链便到了他手里。关掉控制器后，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像是打烊商店的卷帘门一样掉了下来。 他试探性后退了几步，苏晚没有阻止，只是微笑着看向他，“刚好，你的车到了。” 许兰亭精神恍惚地向车的方向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她后悔放他自由了吗？ “如果。”许兰亭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艰涩，因隐隐猜到的答案而不安起来，“如果，我今天走出了这里，我们之间……会是什么关系？” 许兰亭的脑海中蓦然响起一声叹息。 撑开伞，所有的雨滴都被挡在了世界之外。嘈杂的雨声阻隔出一片小空间，前方车灯的光芒温暖明亮，象征着触手可及的自由。 黑色的伞面遮住他的身躯，灰黑西装在夜色中几乎无法分辨。夜色融化了这道瘦削纤长的身影，脚下的鹅卵石小路静默无言，目送他朝前方的车灯光一步一步走去。 渐渐的，车身的轮廓清晰了起来。 为什么这条鹅卵石小径会这么长？越来越多的思绪压在身上，让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慢。鞋底有什么黏滞的胶质粘住了地面，让他无法继续向前。许兰亭捂住阵阵抽痛的心脏，对自己下了第一条命令。 双腿听从指挥，机械性地向前迈进。终于，他来到了车门前。透过半透明的车窗玻璃，隐约可以看见驾驶室里的司机戴着一顶圆礼帽，帽檐压得很低。 许兰亭把手放在车把上，闪着银光的细碎项链从指缝间滑落流走，掉进脚下的污水坑里，溅起一朵黑色的水花。 [你离自由只剩下一步了！] 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打湿黑发，钻入领口，模糊双眼。眼前似乎冒起了雾气，也许是因为模糊视线的液体是热的，而雨水是冷的。许兰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回头看去。 他大脑里一定被植入了比[脑机接口]更可怕的东西。那东西现在开始生效。一瞬间，所有逃离的想法都被暴雨冲刷殆尽。 许兰亭跌跌撞撞地走向那团火焰，走向明亮的光处。每走一步，他的身体就轻一些，脚步也跟着轻盈了起来。 雨水流进了眼睛里，带来些微烧灼的刺痛。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模糊到只剩下眼前的一团白光。好在这条路并不长，而终点一直在那里…… 许兰亭松了一口气，脱力一般跪倒在门廊下。他撑着自己的手臂想站起来，眼前的光影模糊了一下，出现大片白色与香槟色。 一管冰凉坚硬的物体抵住了他的额头。 许兰亭忽然意识到，如果他没有蹲下去捡那条项链，或许就要中弹了。 冰冷坚硬的枪口收了回去。 许兰亭艰难地眨了眨眼睛，那团模糊视线的液体终于掉了下来，让他的视线清晰了许多。苏晚蹲在面前，捧起他被污水弄脏的左手，取出一枚漂亮的钻戒。 她低下头，仔细地把戒指戴到他的无名指上，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像是蝴蝶的翅膀。 钻石的位置刚刚好，完美位于手指的中线，正面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