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华点燃一支烟,回想起小时候自己经常会在被母亲责骂之后坐在窗前呆呆地仰望星空,迫切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找到一条通往世界尽头的路,现在他长大了,可是年少时的错误却将他逼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就像此时,路从车灯前方的黑暗中一点点显现出来,他只能继续走下去,别无选择。 车子最终停在距离车祸现场七十多公里的老城水库边上,那里有一条被荒废的小路,通往水库深处的深水区。张文华隐藏好汽车,背着马小霞穿过树林,抵达水边。 张文华曾在网上看到一条很有意思的言论,说几乎每一座城市的每一个水库下面都有来路不明的尸骨,每一具尸骨都牵扯到一桩不为人知的罪恶,只要把水库的水放干,就能找到尸骨,但没有人会为那些尸骨劳神费力,所以正义并不是人的终极追求。 他抓住长命锁的链子,喃喃道:“你这样的人不配长命百岁,跟王逍遥到下面团聚吧!” 错愕间,马小霞微微睁开眼,吃力地问:“是文华吗……我这是在哪……我是不是撞车了……” “什么长命锁……”马小霞的大脑还处于麻醉状态,口齿不清,双眼失焦。 “我听不懂……” “别这样……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马小霞尝试挣脱束缚坐起来,可动了一下便放弃了。她浑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绵软无力。 “碎……我没偷钱……我想向你借钱帮王大伯还债最后为他们做点事……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最后被你看出来了……” “流……不是我……他们是白勇的朋友……是李玉竹骗他们说自己在我那……他们才去的……玉竹她总是……” “我没有……”马小霞的眼中流出泪光,不是害怕,而是解释不清的委屈,这委屈也激发出更多力量,“我是打给逍遥的父母……我本来只想少借一点……但你准备了那么多……我又拿不准主意……所以想让他们当面跟你说……昨天下午我把他们接到市里的一个亲戚家去借钱……人家没借……他们很难过……我知道你是好人……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在帮他们……可如果他们不知道钱的来源……肯定不会收的……而且……而且……说了你别生气……你一直盯着我胸口看……我以为……我害怕自己不敢拒绝你……所以……想偷偷打给他们让他们过去……” “送他们回家……昨晚发生那样的事……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所以先送他们回来……我再想办法找你……文华……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历尽千辛万苦走完旅途,却发现从根儿上就走错了方向。 这才是事实,马小霞之前所有的心事重重、所有的琢磨与躲闪、所有的欲言又止,不过是一个木讷呆板的人在向一个不很熟悉的人开口借钱时自尊心的犹豫挣扎。 她该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啊!默默地在小县城里工作,照顾着王逍遥的父母,等待王逍遥那个浪子回来娶她,王逍遥死了,她没有抽身而去,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帮王逍遥承担那笔债务。她把从来没有亲情基础的李萱源当成亲妹妹,看望她,陪伴她,并尝试给她治病,丝毫不在意李萱源是个神经病,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报她。她把李玉竹当成好朋友,陪衬着她,即便李玉竹把她扫地出门,她刚刚提到李玉竹时语气里依旧是理解和包容…… 水淹没马小霞的嘴和鼻孔,她不住吐出气泡,最后的求生欲迫使她勾起 四肢奋力抗争,船左摇右晃。 他猜想,可能她意识消失的那一刻都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误会让一个她认为那么好心的人狠心杀了她。 这次杀人跟以往每一次都不同,他亲眼看见一个人从活着到死亡的过程,看见一个与世无争的无辜生命终结在自己手里,这让他清晰认识到自己到底是个多么残忍的人,或者已不配称为人,这种自我认知深深地震撼着他。 朦胧的视线里,眼前是一道一米多高的石壁,好像凭空出现的一堵灰白的墙,他疑惑地朝墙左右望望,发现慌乱中自己游错了方向,这里距离下水地点偏了二十多米。 要死了吗?遭到报应了吗?再也见不到杉杉了吗?绝望之际,一条树藤从石壁上方的树丛里抛下来,他抓住,将其缠在胳膊上,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车上,光头面带笑意地告诉张文华最开始父母给他取名的时候不叫郝天养,叫郝大光。他小时候特别喜欢逞能,别人不敢干的事儿他全敢干,有一次,他和几个小孩用鞭炮炸别人家的牛屁眼,没想到把牛炸毛了,冲破牛圈,满大街追他们。 他一想的确是这样,突然回头面对疯牛站 半个多小时,孩子们领回来一群大人把他围住,他老爸把他从柴火垛上提溜下来发现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只有肚子上有一个很小的红印子。他原地蹦了蹦,又跑了跑,感觉好极了。他爸放心不下,连夜找一辆马车把他送到县里的医院瞧大夫,大夫给拍了透视片儿,琢磨半晌说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胆比正常尺寸大。 二丫看到谁都乐呵呵,就看到他不乐呵呵,他想可能是自己没唱歌的原因,就在一天早晨起早爬上二丫上学路上必经的山坡,待二丫推着自行车出现在山脚下,他立刻气沉丹田开始唱,但那一刻太阳真的出来了,刺得他眼睛痛,他转变方向避开阳光,脚下踩空,顺着山坡滚了下来。 二丫听见动静,还以为是野猪下山了,蹬着车就跑。那一整天下来,很多人和马车从路边过,都没有发现他,最后还是二丫放学回家想起早晨的动静,到沟里看到了“野猪”的真面目。 在那以后不久,村里去了一个打板算命的,他爸觉得他三天两头遇到危险可能是犯什么忌讳,把算命的请到家里给他算。算命的看了他的生辰八字,又看了面相,告诉他爸这是老天爷养的人,谁也拦不住他作祸,但凡事都能遇难成祥,唯有一个缺点是这个名字取得不太吉利,长大了攒不住钱。按照常规来讲,他爸应该请算命的赐个吉利的名字,这也是算命的赚钱之处,可他爸老奸巨猾,硬是没问,在饭点儿之前把算命的给请走了。之后他爸在屋里憋了三天,再出来他的名字就变成了郝天养。 听到这,张文华终于确定身边这玩意儿不是鬼,但是产生了一种比见鬼更深的恐惧,尤其是他注意到,光头右边脑壳上多了一个铜钱儿大小的凹坑,每次说话都会随着脉搏一起上下鼓动。 张文华又看了看光头外套里怀里揣着的枪,哆哆嗦嗦地问:“你要带我上哪去?” 张文华接受不了一个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接受不了一个头骨出现破损的人在自己身边滔滔不绝地讲话,这种诡异力量让他丧失了再跟光头斗的勇气,只能乖乖跟着。 光头不把自己当外人,穿鞋进屋,随地吐痰,搬动桌子寻找碗筷,短短十分钟,客厅里便一片狼藉。 光头放下手里的半张猪脸,用满是油的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兄弟,报仇是小孩儿干的事儿,咱们江湖人得以德报怨,吃点儿补补,杀人多累挺。” 说完,他把自己的枪拍在饭桌上,“我够朋友吧兄弟?这地方咱人生地不熟,要不然我昨天那两枪就不照腿上打了。” 光头从嗓子里卡出一块骨头吐到远处,“你这人是他妈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我为你做这么多事就不能是因为感情?张口闭口想得到什么,再仗义的人跟你也他妈处不了。” 光头掫了一口酒,翘起二郎腿,点着一支烟,继续说:“不过话说回来,兄弟你是个天生的杀手,杀我那次和今晚这次都够绝,我夸的可不单单是你杀人的手法,还有你善后的冷静,这么跟你说吧,我在道儿上不是没见过手里有人命的,他们杀人之后多少都慌,谁也做不到像你这么……哎有个成语叫啥来着……对了,从容不‘百’。但是兄弟,你杀我这人渣我能理解,为啥对那如花似玉的姑娘下手啊?” 光头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又继续吃菜,“你们还说了一个叫什么轩辕的人,还有啥长命锁 ,这应该就是你的把柄,不过我还没完全想明白这里边儿是啥事。兄弟,你脑子虽然比我好使,但是江湖经验没有我丰富,你知道这种事儿用江湖手段其实很好解决吗?” 语言陷阱!张文华回过味来,脑袋中瞬间蹦出抢过光头的枪崩死他的念头儿,但马上又放弃了,在这种地方杀死一个人没办法掩盖。 他想,既然对付不了眼前这个人,不如相信他真有高明主意,一旦他参与进来,也就成了帮凶。换句话说,像他这样的人渣现在跟光头这种败类不是门当户对么?证据给你放在村子里一个隐蔽的地方,不管她是不是真打算把证据给你,都百分之百跟踪你去确认是不是又有四十万进账,她捕你这只蝉,我捕她那只螳螂,咱俩前后夹击,就不信揪不出来她!” 多个朋友多条路?他自嘲般地兴奋了一会儿,又犯了难,“可是我的钱被偷了,已经没钱了。” 张文华忐忑地拿出手机,打开碎光的微信,准备输入文字。光头一把按住,道:“说话,打字显得心虚,黑道交易讲究气势,气势要是输了人家就总想着拿捏你。” 他以为碎光会拒绝见面,但碎光一点迟疑都没有就回答说:“好,我等你。” 张文华触电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拿枪指住光头的头,“钱我还有四十万,可以都给你,杉杉的事儿你想都别想!” 张文华连续扣动扳机,枪里传来撞针空击的声音。光头把枪夺过去,从中间扳开,填进两颗子弹,“你以为我还会像上次那么信任你吗?现在,我去帮你把你的车开回来,去自助洗车场洗干净,停到小区门口的停车位,明天中午十一点我再进入这个屋子,要看见四十万现金还有夏杉杉,你是说服她还是用麻药把她迷晕我就不计较了。” 第26章 时光易逝 他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便拿来笤帚和拖布,装作一切正常把屋子收拾干净,所有剩余食物都打包丢进垃圾桶,最后洗了个澡在床上安静躺下。 我还是爱杉杉的吧?要不然怎么刚才光头只那么一说我就扣动了扳机呢?张文华思考着这个问题,头痛欲裂。 卧室里的东西好像都活了起来,拉伸扭曲,变成一个灰色的漩涡把他吞没,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他之前就在直播中听粉丝聊过剧本杀如何如何上瘾,一直没有尝试过,便应了下来,并在那个下午走进店面。 故事内容大概是一个民国世家的子女们争夺一笔神秘遗产的故事,悬疑元素包罗万象,有凶杀、奸情、乱伦、陷害、血缘关系真假等等,每一个玩家都要全力隐瞒自己犯过的错误,尽量挖掘别人无权继承遗产的证据,使自己成为最大的受益人,并在期间找到真正的遗产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