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怀英自不提,摸了摸短髯,已然明白是有敬翔在背后保萧砚,遂也不想反驳,当即就要接旨。驸马都尉赵岩这大半年在河北本来就受了不少委屈,这会眼见能打压萧砚一手,眼下听见这旨意当然错愕无比,马上就要红着脸喝斥出声:“胡扯!这献捷一事早已安排妥……”
但他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肩膀却是突然被人一压,膝盖不受控的就随即跪下去,待他骇然的用余光一瞥,却见是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朱汉宾。
后者一手压下他,同时自己也单膝跪下去,而后大声道:“臣等,接旨!”
肏了……
赵岩看着那几骑匆匆奔向归德军的方向,再看着同样惶然的几个礼部官员,一时懵逼。
……
鼓乐声遥遥传来,鬼王负手而立,只是一脸享受的样子。
他听到的不只是鼓乐,而是摧垮萧砚一切声名的号角声,诸事顺利,已然成功大半,今后只需对萧砚略施小计,剥了其对归德军的控制权,这等强军自能落入他的手中。
当然,之后这归德军的主将任免,自是需要看冥帝的意思,但不妨碍他去偷偷拉拢其中的一些军将,今后若是和冥帝反目,也好有一些能够与之抗衡的底气才是。
想到这,他复又看向坐在御座上的朱温,眼珠子一转,马上就要上前去准备拿出自己的拿手好戏,哄这个老东西一手,也好在待会给萧砚再上上眼药。
但就在这时,却听见南面突然响起一股黄钟大吕的声音,远远传来,笼罩四下。
鬼王的脚步一顿,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回头望去,他倒不知康怀英他们还有这等样。
而下一刻,其间又有隐隐的歌声响起,哪怕传到这里来已经有一些微弱,但分明其中的荡气回肠气概,却丝毫不减。
所谓——
“披铁甲兮,挎长刀。
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
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
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
角落里,冥帝猛地睁眼。
鬼王也在此时突然反应过来,禁军上下一帮糙汉,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调调?
他心下大急,一把攥住一个礼部官员,瞪眼发问:“这是什么!?”
那官员亦是茫然,显然是答不出所以然来。
但此时此刻,在这鼓角门上,已经是人人色变,便就是朱温自己,也眯眼而起,稍稍翘首向南望去。
却见在视线尽头,已然出现了一抹白色。
白袍、白幡……
数不尽的雪白,已然滚滚而来。
……
在朱雀门外,已然等了许久的汴京百姓们已经被这夏日晒得脑袋发晕,本已激亢的气氛也稍稍沉了下去,毕竟是八月份,再有什么激情,也难免会败于天公。
在酷热之下,什么消暑汤已然无用,加之人人鼎沸了小半日,更是热气蒸人,已然惹的许多人不堪。
在这种情形下,确确实实有不少人有些不耐这献捷仪式了,毕竟所谓的献捷大军,纵使是军容再盛,盔甲再亮,实则也就那么回事,每每有战事起,汴梁禁军出征时也就看过了,看过了也就看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给自己也添不了什么物件,倒是遭这么一场暴晒的罪,却是实实在在的。
毕竟对于百姓来说,看热闹是本性,至于什么大军威武实则与他们的关系不大,外间战事再繁复,也终究落不到汴京来,战死将卒的家眷还能领一笔抚恤,但寻常百姓反而还要卖力供应这些大军。
故在燥热下,倒是有不少人纷纷脱离了道旁大队,也不是真的就一走了之,但多是去各处寻阴凉所在,且小半日过去,那些沿街挑担的小贩们也差不多售完了货物,他们一离去,更是少了几分热闹,那些达官显贵们坐在酒肆、小船里倒是无恙,他们百姓们又何必在这干遭罪?
所以人潮开始稍稍散去,去争那等阴凉所在,场面一时闹哄哄的,那些原本耀武扬威的禁军士卒也懒得多管,只是在街道边无精打采的值守便罢。
但就在此时,就在所有人都泄气之际,忽然就有数道号角声响起,接着便就是黄钟大吕之声,间杂着无数男儿厚重的歌声,却是突有一股豪迈且又让人心生悲凉的气势扑面而来。
所有百姓同时止步,错愕的回首望去。
同时之中,在安乐阁顶峰,亭台上正蹙眉苦思的女帝倏的一怔,先是举杯,进而又放下,从桌案后站起身,凤眸虚掩,望向南面长街。
就看见在视线之中,出现一片白色的旗幡,在旗幡之下,是一名名白袍骑士,这些白袍骑士俱未着甲,但人人都是干干净净,他们并未持缰,双手置于腹前,手中正是捧着一面面灵牌。
一面‘归德’军旗,昂然展于白幡之间,而白幡之下,那些灵牌虽然安安静静,却是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个灵牌上,都书有墨字。
“大梁归德军故将卒……”
场中为之一静,便是那些在汴河上大打出手的小娘子们,这会也霎时愣下去。
却见这些数不尽的灵牌默然捧于白袍骑卒手中,这会却好似分明在望着所有人,望着这座举世繁华的都市,望着这座为无数将卒为之厮杀的大梁都城。
所有人都突然背脊一冷,竟是不再感觉到燥热,反而在鸦雀无声过后,不少人都开始下意识整理自己的衣襟,为之肃立。
而在场之中,除却那厚重的歌声之外,只剩下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在这无穷无尽的骑军之后,则突然有几名或紫或绯的统帅被簇拥着出来。
当其中者。
为冠军侯,萧砚。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