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笙再抬眸时,方姑姑已经出来了。视线交汇,唐笙便知道了秦玅观的答案。执一配好了药方,在交付方汀前调转指尖,拨了回来。用药剂量,唐笙把控得远没有执一道人准确。这种大事上,唐笙反倒不敢信任自己,亦不敢全然相信执一。她仰首,定定地望着执一,等待她的话音。执一思忖了片刻才道:ldquo请转达陛下,若是病势有了好转,还请她应下执一的请求。rdquo*几味刚猛的药添了进去,秦玅观强撑着喝了大半,当夜便起了高热。病痛缠身后,她无论膳食还是温水都用得很少,汗发不出来,唐笙只得不断地给她喂水。秦玅观喉痛得那样厉害,她每喂一勺水,都令她痛得像是喉头被刀片了下来。秦玅观躺在唐笙的怀里,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好痛,感知着落在颈间的眼泪,更痛了。漫长的黑夜看不到尽头,摇曳着微弱火光的残烛即将熄灭。唐笙觉得自己在折磨秦玅观,每每探勺子,腕间的力气便会被抽去几分。到最后,她快要握不住瓷勺了。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响起。唐笙丢了药碗,抱紧了秦玅观,将脑袋埋在她愈发单薄的肩膀上。ldquo该怎么办啊helliphelliprdquo她低喃,ldquo我好痛,我看到你这样,我好痛mdashmdashrdquo秦玅观眼角泪痕相叠,眼底满是血丝。她攒不出力气了,连说话都成了难事。从前她病了,尚能牵住唐笙的衣袖,握紧唐笙的指节汲取一些温暖的牵绊。现在,她只能将自己交给唐笙了。十指相扣,面颊相贴,温热的鼻息逐渐与纤弱泛凉的交融。唐笙感受着秦玅观轻缓的心跳,和带着凉意的触碰,臂膀越收越紧。她畏惧离别,畏惧失去,畏惧将来。秦玅观与她畏惧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总是在要紧的关头才能有更为深切的感知。这场旷日持久的折磨,太难熬了。唐笙眼底没有了暖色,只剩下灰白。搭在她膝头的腕子落了下来,唐笙倚紧了人,换手去牵,可刚触碰到,秦玅观的手便从她的掌心滑落了。ldquo陛下?rdquo唐笙轻唤她。秦玅观缓缓阖上眼睛,并没有回答。长夜未半,久久等不到拂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灌了进来,唐笙回神时烛火已经熄了,浑浊厚重的漆黑填满了偌大的殿宇。第140章心中燃着一团火, 从心口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秦玅观挣扎着褪去缠绕包裹着的一切,却绝望地发觉自己困缚期间,被大火逼至了绝路。一片混沌中, 唯有唇间渡来源源不断的清凉。秦玅观拼命吮吸,却始终不能扑灭明火。她好痛, 痛到连呼吸都带着焦灼。可渐渐烈火灼烧感又褪去了, 彻骨的凉寒锢住周遭,将她封于其中。焚烧过的躯体封冻后满是裂隙,再过片刻她就要碎裂了,随着风化作尘埃飘散。恍惚间,秦玅观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她化作了孤魂, 或聚或散,最终聚拢于清月下,俯仰间,人世已过千年。她有许多困惑,有许多痛楚, 细究时却只剩茫然。秦玅观忘记了自己是谁,又是从何处而来, 又要到何处去, 记忆在消散,思绪飘至渺远处。幼时她曾听方汀说过,人死后忘记一切是上苍的怜悯,若是记得一切, 又能看到和听到一切,那被留在世间的人和死去的人都将更加痛苦。记忆消散前, 秦玅观眼前浮现的是崇宁四年枕畔人去往辽东前的暮春早晨。清透的光亮下,唐笙钻进她的怀里, 笑望着她,眸光柔和,面颊也带着绒绒的质感。指腹抚过心爱之人颈间的触感,唇瓣开合间露出的一点齿尖,打在肌肤上的温热鼻吸helliphellip都要忘记了。明明就要解脱了,可她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呢?秦玅观默念珍藏于心底的名字。ldquo唐笙helliphelliprdquoldquo阿笙helliphelliprdquo自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念出这样好听温暖的名字了。心中的音调忽与朦胧干净的声线重叠了。那样熟悉,又那样急切。秦玅观情不自禁地循声向前,破开重重迷雾,探向微弱的光亮。ldquo陛下helliphelliprdquoldquo秦玅观helliphelliprdquoldquo秦玅观mdashmdashrdquoldquo秦玅观!rdquo急促的吸气声响起,秦玅观过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呼吸。唐笙在叫她,一声比一声急切。她睁开了眼睛,倒向唐笙心口。感受到她小幅度的动作,唐笙泪珠滚落,眼睫上沾着点点水泽,将她抱得更紧了。秦玅观出了太多汗了,唇瓣干涩起皮,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唐笙知晓她冷,将被棉衾拉高了些裹紧了她。ldquo冷helliphelliprdquo秦玅观颤音,宛若梦中低语,ldquo好冷helliphelliprdquoldquo发汗了就冷了。rdquo唐笙抵着她散着的发,ldquo熬过去就好了,你可千万不要撒手。rdquoldquo痛。rdquo秦玅观声量微弱。她低浅的一个字,痛得唐笙的心像是被刀剜了。ldquo熬过去,一定要熬过去。rdquo唐笙抱着她低喃,ldquo熬过去了,我替你担下朝政,你好好歇着,想做什么我来做,骂名我来背,有了动乱也由我来背helliphelliprdquoldquo若是真累了,也要熬过来,大不了做个昏君。rdquo她道,ldquo做明君又什么好的,要背负那样多,过得那样累,国亡不了便足够了。在我眼里,这世上没什么比你更重要了。你听到了吗?rdquo秦玅观敛眸,算是给了回答。不知何时,天际已泛出了鱼肚白。熬了一整夜,已经精疲力竭的唐笙抱着秦玅观在不知不觉间睡去了。方汀打帘进来时瞧见了榻上一坐一倚,紧紧相依的两人,喉头顿时发了涩。她放轻了脚步,既是怕打搅她们,更是怕唐笙醒来后,仅存的一丝安宁,也都没有了。可睡得不踏实的唐笙还是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试探秦玅观的脉搏和鼻息。怀中人仍有温度,鼻息从纤弱化为了闷重,脉搏平缓跳动。方汀见此情形,鼻尖一酸,忙搁下手中的漆盘来劝慰她。ldquo唐大人,陛下熬过了今夜,希望便大了,您mdashmdashrdquo话音未落,依着唐笙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沙哑道:ldquo难受helliphelliprdquoldquo陛下!rdquo一老一少,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皆带着激动和欣喜。唐笙定睛望去,那即将走到尽头的绿色浮光,却没像前些天那样变动,下附的那行小字细算起来还是六日。六日!秦玅观的寿命并未削减,执一给个方子是有效的,秦玅观也顶住了病痛的重击,熬了过来。ldquo您好些了?rdquo唐笙牵紧了她的手。秦玅观蜷着的指节微微伸展,唐笙会意,带着她的掌心上移覆住了自己的面颊。指腹摩挲,秦玅观像魂魄飘离时摩挲素月那样,轻抚起她的面颊。*沈长卿受制于律法章程,今日往来于府衙与囚所间,等待各司衙门问询。她并未得罪辽东官绅,可他们却想撇清旧日与沈崇年的干系,争抢着审问她。能为她遮蔽的方清露和林朝洛忙于应对瓦格进犯,常在北境,已分不出心神来过问杂事了。这种万事受制于人,任人欺凌,任人宰割的滋味,沈长卿是第二回遭受了。一日之中她第二回被巡检司的人找了借口拿去审问,一遍又一遍地答着相同的问题,有时还会被人冷不丁地讽刺上几句。从前她是高高在上的仙,旁人追捧她,迎合她,如今天上仙沦为地上尘。这样好的机会,那些为阴暗扭曲所控制的人,便换着法子来践踏她,以高傲的姿态碾碎她最后的尊严。ldquo你可知晓你父亲谋反?rdquoldquo沈家余孽逃至了何方?rdquoldquo你可曾递信,可曾利用职务之便徇私舞弊?rdquo沈长卿说得再多,质询者只是冷笑,并不将她的说辞记于卷轴。她姓沈,即便有一身能耐,做出再多的实绩,也抵不过她是沈家人这一点。沈家兴盛时,旁人眼中的她便是被家族托举上来步步高升的无能者。沈家败落时,旁人眼中的她便是为沈家谋事的逆贼。她这一生注定逃不出这个囚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