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牵着马，在乡亲们的陪同下出了幽州城。道路变窄了，视野里到处是泥泞。疫病汹涌的日子里，许多农田荒废了。唐笙放眼望去，禾苗欣欣向荣的稀稀拉拉的形成了鲜明对比。ldquo这些荒废的田地会有人接受罢？rdquo唐笙问。ldquo豪绅占了一批，还有一批充公了，算是官田。rdquo十八应声。唐笙推了推斗笠，没有说话。ldquo前面有乡镇。rdquo方十八眺望了几眼，ldquo唐院判，马上晌午了，歇一歇，用点饭罢！rdquo十八一呼她的官讳，唐笙就知道她有求于她。ldquo好。rdquo唐笙拉长了尾音应了声。乡镇愈来愈近了，即便有雨水的冲刷，唐笙还是望见了一片灰濛濛的瓦砾。唐笙一行人都扮成了往来的客商，刚进乡镇，乞儿便涌了上来。疫病死了许多人，不少孩童都沦为了孤儿，只能乞讨为生。唐笙本想给他们些钱，但思来想去，还是在道边找了家包子铺，施舍了一通。围来的人愈来愈多，数不清的手伸在半空中，像是溺水者拼尽力气去抓岸边抛下的绳索。孩童身后还有穿着破烂的大人，他们搂在怀里的孩子身上还插着草标。摊主对唐笙这位贵人笑脸相迎，对靠近蒸笼的乞儿却面露嫌色。ldquo您这边坐。rdquo摊主擦干净了长凳，哈腰请唐笙坐下，ldquo您的那屉蒸着，我马上送来。rdquo唐笙微颔首，视线仍在那群乞儿身上。ldquo他们的衣裤为何这样短？rdquo唐笙发现了异样。这群围上来的饥民，身上的衣服比寻常百姓要短得多，不少裤子都只及膝。ldquo他们是贱籍，从前只能住船不得上岸。这不因为疫病，钦差大人开了恩典，他们才能上来。rdquo摊主一边拾包子一边骂道，ldquo他们上来了就是行窃偷盗，我这包子一个不注意便会被他们偷去。这是您贵人心善给他们布施，他们这些人呦，不知感恩的！rdquo包子分完了，不远处的便服差役回来了，饥民一哄而散。为数不多的几个跟过来也不是道谢，而是向唐笙乞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摊主刚端上来的包子。方十八见他可怜，将手中那个给他了。ldquo贵人，您心善，再给几个罢。我家里还有弟妹。rdquo乞儿眼睛亮亮的，抱拳做出恳求状。方十八干脆将那一碟包子全倒给他了。身后的人见着这场景，又跟着乞儿涌来了。摊主瞧见了，边叹气边摇头mdashmdash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心就是软，等下被缠得脱不开身，一口饭都别想吃着。事实也是如此，唐笙和方十八一口也没吃上。饥肠辘辘的护卫和差役还跟着她们，唐笙领着他们进了家食肆。店里店外果然不一样了，谈笑声，划拳声，咂嘴声混在一起，和外边几乎是两个世界。唐笙一行人占了四桌，方十八和她独占一桌，将堂口的桌位包了圆。店小二先上了几碟凉菜，笑呵呵道：ldquo二位要上酒么？rdquo唐笙刚想说不，嗑着花生米的方十八便大手一挥抛下一大锭银子：ldquo上，挑最好的上。rdquo店小二的笑容更谄媚了，他刚退了几步，便又快步朝店门外去，大声呼喝起来。ldquo去去去！这不是你典儿卖女的地儿，滚远点，莫挡着客！rdquo唐笙循声望去，瞧见了先前身插草标行乞的一家人。他们一家五口，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个是个女儿，面容清瘦，怯生生地望着店内的人。小的两个差不多大，一男一女，女的和大女儿神情一致，男的手里还抱着包子在啃。ldquo小二，放他们进来！rdquo窗边坐着的男人单脚踩凳，露出一双干净的皁靴。众人循声望去，男人抱拳一笑：ldquo我那第三房小妾缺个伺候的，我瞧那个大的不错。rdquoldquo黄六爷！rdquo小二赶忙迎了过去，ldquo您怎么不去楼上雅座？rdquoldquo底下热闹。rdquo黄六爷笑道，ldquo将人领过来罢。rdquo男人领着家人上前，黄六爷捏着大女儿的下巴左右瞧了瞧，色眯眯地摸起她来：ldquo不错，有几分姿色。多少钱？rdquoldquo五两银子。rdquo男人伸出五个黑黢黢的手指头，ldquo大爷，您再瞧一眼我这婆娘！rdquo他说了许多直白污秽的躯体形容，惹得唐笙直蹙眉。ldquo正大光明地典妻卖女。rdquo唐笙捏皱了衣袍，ldquo这里离京畿不过数十里，便已穷苦成这般了吗？rdquoldquo他们是贱籍，《大齐疏律》管不了。rdquo方十八拍她的肩，ldquo这些孩子被卖到富贵人家反倒能活下来。rdquoldquo是不是为奴为婢，下人也瞧不起。rdquo唐笙顿了顿道，ldquo幽州尚且如此，辽东又是怎样一番场景呢。rdquo方十八没有说话。嘈杂声起。不远处的黄六爷对那一母二女说起了荤话，唐笙听得更恶心了。ldquo贱籍已被废除，典妻卖女，违背大齐法典。前月布告的新政你们没瞧过吗。rdquo清泠泠的女声穿透了嘈杂，周遭静了下来，不少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唐笙这一桌。ldquo辽东的新政，怎么就和幽州有干系了？rdquo黄六爷笑意冷了些，上下打量起唐笙来，ldquo我买她们是为了救她们，行好事倒还成了错了？rdquo眼瞧着要剑拔弩张了，掌柜的连忙来和稀泥，同瞧着很像是过路客商的唐笙说起了黄六爷的身份。ldquo沈家连襟？rdquo唐笙重复掌柜的话，ldquo哪个沈家连襟？rdquoldquo爷的家事还要讲给你们听？rdquo黄六爷打下袍子，ldquo你们妇道人家，不在闺阁待着绣花，反倒管起大老爷们的事来了。rdquo黄六爷嗤笑一声，回顾身后，身后人也有跟着笑了起来。唐笙看向十八，十八摇头mdashmdash她从未听过沈太傅家有什么沈七爷。黄六爷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吓着了：ldquo老子犯了哪条王法，你报官去，看看县太爷敢不敢抓我！rdquo他确实不犯王法，唐笙不能随意惩处她。ldquo这三人，我要了。rdquo唐笙道。男人一听当即变了脸，呼喝道：ldquo二十两银，二十两银！小儿十两！rdquoldquo且慢，你要跟老子抢人？rdquo黄六爷叉腰走上前，晃得钱袋子哗啦作响。一旁的差役亮了刀挡在了唐笙身前。黄六爷低头，认出了那刀是官府样式的，豪横忽然就抽散了。但他还是嘴硬：ldquo几个女人而已，大的那个我要了，其余两个，你领走。rdquo唐笙缓缓道：ldquo你那个连襟是谁，你最好说清楚。rdquo黄六爷一下慌了，几度低头瞧靴面，但就是一言不发。ldquo你是官府的么？rdquo黄六爷露出个笑，想要打听出唐笙的身份，ldquo那也请报个名罢。rdquo他想要凑上前，瞧清唐笙的面容，差役抵出一段刀横在他的脖子边。黄六蓦地冒出了冷汗，压低了声：ldquo有话好好说，亮什么刀？既然您和沈七爷是同僚，想必都是相识的，您估计是mdashmdashrdquo唐笙起身，余下四桌的人也跟她起身。十八抛了个银袋给边角处的贱籍男人，跟上唐的步伐。ldquo想知道我的名讳？rdquo唐笙同黄六错开时出了声。黄六此刻已是满身冷汗，忙不迭地点头，俯身去听。只听得头戴斗笠的女人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ldquo你还不配。rdquo第80章下午, 唐笙抵京。打发走随从，唐笙犯了难mdashmdash这母女三个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说起来也很滑稽。她堂堂正四品京官，竟连一处私宅都没有, 平日里就住秦玅观配发的ldquo员工宿舍rdquo，这几个月待遇好了点, 住了几次宣室殿, 躺了皇帝姥儿的榻。唐笙想把人交给京中有宅的方十八，十八头摇得像拨浪鼓：ldquo不要，我不习惯有人伺候，有人给我端茶送水，我能起一身鸡皮疙瘩。rdquoldquo我也是！rdquo唐笙如遇知音。她见人给她下跪, 反应会比十八说得更激烈些。ldquo她们能自个出去谋生吗？rdquo唐笙摘了斗笠，抓了把头发。方十八回头：ldquo你们是什么籍的？rdquo母亲搂着两个孩子，畏缩道：ldquo贱籍helliphelliprdquoldquo你们是疍户么？rdquo十八问出口了也觉得不对，疍户是贱籍的一种，一般在南边, 从未见过在北边的。ldquo我不知，我很小就被他买来了。rdquo女人低低道, ldquo他不是贱籍, 他是穷的。rdquo十八明白了。她矮下身，对唐笙道：ldquo贱民无论男女，都跟可以买卖的物件似的。那男的大抵过去阔过。rdquo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