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栀涵是个念旧的人,所有她拥有过的回忆都能因为一件物品、一件小事被触发,那些画面有的会一闪而过,有的会不断在脑海里盘旋;有些画面会晦暗模糊,有些则是所有细节都完整呈现。 栀涵的大学离家大概四十分钟的车程,大学住家里总是有好有坏,因为门禁关系她没什麽朋友,感情较好的也就三个,她们各给对方取了字母绰号,栀涵叫q,另外三个分别为j、y、e,y的生日离跨年较近,j、e和栀涵讨论後便决定在一起跨年的那天提前庆祝y的生日。 栀涵送了一对耳环,j送了香氛蜡烛,而e送了一只三十公分的泰迪熊。 那只泰迪熊的四肢是可以自由转动的,栀涵看着y将泰迪熊转成坐姿,修长的手指转动熊腿部的关节,转出栀涵的回忆。 这已经不是什麽古早的时代,孩子也不天真到相信牵手拥抱就能生孩子,更不可能相信自己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nv生被说se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有些nv孩倒还觉得骄傲,好似自己跟上了cha0流,懂了较多的事,跟男孩们相处自然也较紧密些。 关栀涵生得一张jg致小脸,双眸就像繁星点缀的夜空,闪耀动人,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总是让妈妈做了各种造型,今天只绑了简单的双马尾。 关芷熙还在幼稚园的年纪,脸上还有着婴儿肥,圆圆大大的眼睛和关栀涵一样遗传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差别在於芷熙蹦蹦跳跳,容易流汗,父母让她留了一头俏丽的短发。 她接过那只小熊,食指穿过小熊两腿间,拇指和中指放在小熊的双腿两侧,另一个和栀涵长得极为相似的妹妹关苡晴见状笑道:「什麽啦哈哈哈哈哈!」 他们都知道那是什麽,却也不必明讲,就算说了也如同电视上的卡通人物般滑稽。 「妈妈你看!」芷熙拿着小熊,做了刚才栀涵做过的动作。 「大、大姊…」芷熙放下小熊,准备挨骂。 栀涵没有说话,只是收起笑容,看向窗外。 「学彼些阿哩不达哩尚厉害!」彷佛是要强调自己的怒气,子懿边驾着车子边用台语碎念着:「每次你伯母在问你课业上的事,说哥哥读了怎样的学校,你们还笑笑地听,人家看不起你们,你们不知道?」 她知道哥哥成绩不错,考上不错的高中,伯父一家人都挺高兴,常拿来说嘴,但这不构成嘲笑她的理由呀,她才国小,怎麽和高中生b? 见气氛尴尬的芷熙默默地将小熊收回书包里,苡晴则是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彷佛自己不属於这个世界。 手机萤幕亮起,栀涵将视线从泰迪熊身上移开。 栀涵看着子懿传来的讯息,有些许无奈,但很快地收起情绪,继续露出笑容,看着y惊奇地翻开大家的手作生日卡片。 「後天阿嬷忌日,要留在家帮忙拜拜。」栀涵语气平淡,她对自己的nn没什麽印象,只知道对方在苡晴出生前七天过世,其余的只剩下固定的生日与忌日的祭拜。 「也只能推掉了。」栀涵苦笑。 关栀涵的家位於住宅区,是聿泉年轻时赚钱买下的透天厝,而因为爷爷的遗愿,聿泉一家五口和其哥哥关毅一家子一起住,那一家四口住一、二楼,而栀涵一家子则住在三楼,四楼则打造成公妈厅,供奉着祖师公等神明和自家祖先。 「下来端菜了!」伯母郭萍的声音从一楼传来,堂姊关梓便走上三楼,叫上关栀涵三姊妹一起下楼。 「哥哥昨天很晚睡,叫都叫不醒,我们端吧!」关梓匆忙地解释,没注意到栀涵像是想起什麽似地眉头深锁。 房间天花板上的星星、月亮形状的萤光贴纸此刻正闪闪发光,书桌附加的书柜上摆着旧式的移动音响,此刻刚播完床边故事,小小的萤幕上显示着最後一则故事的编号。 半晌,房门轻轻地被打开了,nv孩们的爸妈探头进来,看见nv儿们睡得安稳,便又关上门回自己房间。 关桓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小小 关桓看着下铺熟睡的nv孩沉思了一会儿,避开了正在旋转的电风扇,手稳稳地抓着木床旁架设的梯子,毫无声响地爬进上铺,接着坐在栀涵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像在看一件从未见过的珍宝,几分钟後,他开口以气音道:「小涵!小涵!」 关桓不si心地继续喊她,甚至伸手摇摇她的手臂。 关桓看着她微笑:「我睡不着,我们来玩吧!」 她抓起枕边的小狗玩偶,看着小狗的塑胶眼睛,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彷佛在小狗黑得如一潭w水的眼睛里能找到洗净恐惧的方法。 「你为什麽会睡不着?」栀涵将手中的小狗玩偶举得高,双眸望着它肚子部分的白毛。 「因为你不在我旁边啊!」关桓将pgu往床上挪了挪,动作自在如一切理所当然。 语毕,栀涵闭上眼。 发现关桓已离开,栀涵睁开眼,逃命似地爬下床去将房门上锁後,又跑回床上,躲进棉被里,积蓄已久的恐惧化作眼泪,浸sh了枕头和床单,就这样哭着哭着,她睡着了。 梳洗过後,栀涵咬着妈妈递给她的面包,无jg打采地吃着。 栀涵嚼着面包,听到妈妈的话,她顿了顿,看着爸妈疑惑的眼神,她慢吞吞地开口:「因为昨天、前天、大前天的半夜,哥哥都会来房间,然後坐到我床上。」 「那他有做什麽事吗?」子懿又开口,夫妻俩脸上充满着困惑。 「那以後你们就把门锁着吧。」聿泉说完後看了妻子一眼。 那天晚上,子懿开车去接聿泉下班,在车上,栀涵装睡,听到爸妈在讨论该怎麽处理关桓跑进她们房间的事,他们说得很小声,但她却听得很清楚,爸妈说了这件事要是让伯父和伯母知道的话,关桓一定会被打si的,讨论最後的结果是让栀涵锁上房门。 那年,栀涵国小三年级。 关梓端了一盘刚煮好、汤汁极多的菜肴,小心翼翼地嚷栀涵端给下一个人,她领着三姊妹,四个人接力将饭菜运上楼,由於少了一个人,四人得走的路程便长了一些,但四个nv孩子也没说什麽,关梓也因为疼妹妹们,自己多走了一段路。 栀涵一直很佩服关梓,每次拜拜的时候关梓都知道怎麽摆放饭菜供品──饼乾得先拆开一包、水果得先洗过、盘子、杯子和筷子的数量得算好、筷子得放杯子的右边…… 一切布置妥当後,郭萍和子懿也刚好收拾完一楼的厨房,两人上了四楼,途中顺道叫醒还在熟睡的关桓。 栀涵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活在一个nv人主导的家庭,家里的事一律由nv人处理,nv孩子在这家的地位极高,然而,在教育与nvx主义的薰陶下活了十几年的栀涵知道,一切不是这麽回事。 男人们总认为nv人就该在家顾小孩,该处理家里一切琐事,那是她们的责任也是义务,nv人也将这种观念视为理所当然,就像长年黏在教室地板上的黑se口香糖,得费好大一番力气才能将其铲除,甚至因为不易察觉而没有根除的可能。 如同往常祭拜一样,关毅带头念了一串祈求事业顺利、身t健康的祈福文,大家安静地听着,偶尔提一下香,栀涵则是盯着线香燃烧出的烟直看,耳里听着站在身後的妈妈用极小的音量念着和伯父不一样的祈福文。 掷筊的工作一向都是由郭萍来执行。 ,大家纷纷出面或谴责、或抱怨、或述说自己的经验,某些文章被大量转发,某些人遭受攻击,大家无不成为键盘手,喀哒喀哒地发表自己的看法,甚至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以无感的文字留言中伤他人。 栀涵闭上眼并深x1一口气,可幼稚园时期的画面却毫不留情的冲进脑海。 栀涵记得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後,记得那位老师叫小草,是她在那间幼稚园里最喜欢的老师,每个礼拜总有那麽一天,那麽一个时候,老师会坐在教室里的木头地板,小朋友们会围着她,一双双渴望学习的眼睛总睁得大大的。 「如果有人0你,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要大声说不。」 「有些地方……」当老师再度出声,小朋友们便很快地安静下来。 看着小朋友们依旧带着嬉闹的眼神,小草老师决定找个人来示范。 「不要。」栀涵看着老师的动作,乖巧地回答,语气里没有一丝严厉,反而有撒娇意味。 栀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老师又接着道:「必要时,为了保护自己也能把对方的手打掉。」 只见她迟疑了一下,用软绵绵的语气小声地说了不要,又轻轻地将老师的手拨开。 栀涵见老师笑,自己也跟着嘿嘿笑,表面上似是不懂老师在谈一件严肃的事,实际上,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那年,栀涵幼稚园大班。 文字,总能唤起一些意识。 喀喀喀──喀喀喀── 「又有白蚁了!」栀涵站在父母的房门口惊恐道。 也许吧,关家的男人一向不碰家事,有时栀涵望着子懿那跪在地上、弯腰清理白蚁的背影,觉得她像神力nv超人一样伟大,保护得了自己的一向是母亲,而不是父亲,怪不得母亲总ai对外宣称自己养了三个nv儿外加一个儿子,在栀涵看来,这种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为此,栀涵家还闹了小革命,聿泉极度反对离开原本的房子,甚至跟子懿冷战,但换来的结果是三个nv儿都不理自家老爸,最後子懿以租屋离栀涵的打工地点较近为由说服他,母nv四人搬离老旧不堪的房子,偶尔聿泉也会到租屋处过夜。 除了聿泉被公司裁员後又复职,薪水降低许多外,近年来因为经济不景气,子懿经营的餐厅生意不佳,营收都成了负数,栀涵不解子懿为何要继续做赔钱生意,问了也只得到子懿微带怒气的答覆:「我们投了这麽多钱在这间店,说收就收?那些钱怎麽办?」 「小涵,明天店里要交货款,你那里能不能先拿一点钱出来?」 「谢谢啦,周末结帐後就还你。」 「那你顺便帮我缴一下钱。」子懿将帐单和纸钞塞进栀涵手里,用气音道:「别让爸爸看到。」 子懿对於过节一向十分热衷,一家大小的国历生日、农历生日记得清清楚楚,再外加父亲节与结婚纪念日,每每到了节日,子懿总喜欢全家人一起出门,就算不出门,在家一起吃顿饭也是挺好。 子懿觉得自己的思想开放,尽量让孩子们做想做的事,然而,对栀涵来说,子懿的某些观念十分传统,子懿总是想尽办法维持着家庭,维持着关系,认为大家聚在一块感情就会b较好,可她却忽略了各个时代的教育程度和资讯接收所造成的一切影响。 可结婚纪念日当天的家庭聚会让她辛苦维持的关系产生一道不小的裂痕。 开车带着一家人前往目的地,子懿愉悦的心情溢於言表。 「我还要蚵仔和蛤蛎!」 在一阵吵闹後点完火锅的配料,全家人各自拿起筷子吃饭时,不免聊个天,栀涵说了些学校的事,苡晴不断暗示栀涵,要她看看自家爸爸在做什麽,并时不时地小声道:「可以专心吃饭吗?」 苡晴见自己的抗议无效,决定放弃,反倒一直开心地分享自己校园生活的栀涵生了气,静了下来。 聿泉仍旧边盯着手机萤幕,边吃着自己碗里子懿替他盛好的食物。 聿泉一开始没听懂自家nv儿的意思,便抬头看着对方,只见她朝自己的手机努了努下巴道:「夹点菜给它吃啊。」 他起身,将手机收进口袋里,不顾旁边还有其他客人,愤怒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摔:「恁拢看我某!」 筷子撞击桌面的声响加上聿泉最後那句话引来不少侧目,子懿摇摇头,也不打算念自家nv儿,只是表情看来有些失望。吃着火锅。 栀涵双眼直盯着几笔刚登摺的交易发呆。 父母养育子nv辛苦,拿钱补贴家里经济本就是自己该做的事,栀涵看着存摺里的数字从五位数跳到四位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升大四那年的暑假,栀涵结束了手中所有的家教,并在七月底找到一份租书店的工作,用社群软t寄了自己的电子履历後便前往书店面试。 租书店外观看起来不大,招牌看起来甚至有些泛h老旧,即便如此,里头的环境还算舒适,藏书量也十分庞大。 「我是来面试的。」栀涵g起微笑,想让自己看起来亲切一些,毕竟这是自己的第一次做家教以外的工作,得给人留下好印象才行。 栀涵找了个背对书店门口的位子坐下来,喜悦的情绪溢於言表,却又害怕自己不够端庄而强行压抑着,可她的一举一动早已显示出她内心的兴奋。 栀涵有些坐不住,她从包包里翻出手机,传了讯息给在外头等候她面试的妈妈。 妈:再等等吧! 妈:那个在外面卸货的好像是老板。 妈:不会,他要走进去了。 小涵:小涵传送了贴图 老板是个身材微胖的大叔,下巴有些胡渣,带着一副细框眼镜,理了个小平头,一开口,话语里的幽默感把栀涵唬得一愣一楞地,他很理解现在年轻人的难处,开出来的薪资是不错的底薪加上卖书的ch0u成,这点也让栀涵觉得不赖,谈妥之後便决定下礼拜一开始上班。 她的工作很简单,是在网路上卖书。 栀涵之前没有特别注意,直到打了一样的贴文,才想起自己也曾因为租书店结束营业而被x1引过去,甚至去了店面找书。 等待留言的空档,老板带着栀涵熟悉环境,她工作的地方位於租书店二楼的办公室,所谓的办公室也不过是间堆满摆不上书柜的书籍的一间小仓库,刚到这时,老板还和她一起整理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挪出了一张桌子和摆放两张椅子的空位。 再往下走,便会看到书库,书柜隔着能让一个人通过的距离整齐地摆放着,每个书柜也按出版社和作者的顺序摆满了书。 虽然一次接收太多资讯有些消化不良,但栀涵还是y着头皮点了点头,乾笑了几声。 原以为这只是长辈对晚辈的碰触,可栀涵到後来才发现,这些也许是个试探。 「来,我带你去看。」 「这套蛮经典的,不过出版社已经倒了,很可惜。」老板站在栀涵旁边看着书柜上那排,有些感叹地望着。 「你拍一下,看看那个客人想要哪本。」 栀涵听话地拍了照,转身准备回到办公室,但腰却冷不防地被捏了一下。 「我妈他们也都这样讲。」栀涵礼貌x地笑了笑,对於突如其来的碰触有些惊讶,本想快步离开,没想到一只粗壮的手臂随即环住她的腰。 恶心。 接下来的她,身子完全僵住,动弹不得,她知道自己该逃,可书库狭窄地让她不知道如何脱身,更何况对方於她而言──是长辈。 每逢农历春节,家家户户总要大扫除、贴春联、准备拜拜,栀涵家自然也不例外。 关梓提着塑胶袋,领着三个妹妹,负责冰箱、书桌、米缸、柜子等较矮的位置,关桓则负责房门、家门口等较高的地方。 「g嘛?」听到哥哥叫自己,栀涵将刚撕下的双面胶丢进关梓收上挂着的塑胶袋里,接着小跑步到关桓身边。 栀涵看了眼身旁的椅子,又看了下跟自己身材差不多的关梓。 她拿了春联,走到关桓面前,背对他站定。 即便隔着布料,但对她来说,这姿势还是怪极了。 她在帮忙家务呵。 他的手像找到猎物的蟒蛇般锢得si紧,她挣脱不开。 她恨,可她没资格。 栀涵一手抓着门框,努力稳住自己身子,忍着因心理问题产生的不适感,迅速撕下双面胶,看准了位置後贴上:「好了。」 那年,栀涵高中一年级。 栀涵後来才发现,後者在老板身上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