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传来洗洗涮涮的声音,弋戈原本以为是蒋大公子扮五好青年扮上了瘾,这一大早就来给她当田螺姑娘。仔细听了来几秒,却觉得不对劲—— 曾经有十几年,她每天早上都在这样的声音中醒来,带着银河去山上野一圈,回来刚好吃上热乎乎的早餐,洗把脸就去上学。 套上拖鞋走出卧室,经过堂厅,有点不知该如何往厨房去的时候,外头院子里传来清脆的一声—— 扭头望去,是个短发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吧,穿一条嫩黄色的五分裤,松松垮垮掐在腰上,露出两截细得像杆子似的小腿,左边一块创可贴,右边一道结了痂的长长伤口。 陈春杏系着围裙,还没从厨房里走出来,先听见她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姐姐还在睡觉!” 话说得局促,又瞥见门外的蒋寒衣,觉得眼熟,“这…这是……” 陈春杏手里还拿着锅铲,听他这么说,自然尴尬。 近八年没见,陈春杏胖了许多,但因此也不见老,看起来反倒比从前气色好些。原本总盘在脑后的长发剪短了,贴在耳后,显得利落。 嗓门大,声音脆,像初生的百灵鸟,有用不完的力气。 “好…好。” 老房子许久没人住,堂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味,使席间的氛围更尴尬了。弋戈没想好要说什么,蒋寒衣不愿意开口,小姑娘似乎对他们这两个连谢谢都不会说的家伙很不满,总是拿眼睛斜过来,陈春杏倒一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春杏一愣,忙摇头,又夹了块肉饼放进她碗里,“也没什么,就是看你瘦了好多,多吃点。” 弋戈看着旁边的小姑娘,她吃饭很乖,大口大口地啃蔬菜,像只小兔子。弋戈这会儿才发觉小姑娘脸型五官都像极了陈春杏,鹅蛋脸,也是杏眼,鼻头小巧圆润,分明和陈春杏一模一样,是敦厚乖巧的长相,可气质却似乎是泼辣爽利的,与陈春杏截然不同。 “是,快,跟姐姐介绍自己!” 陈春杏拿胳膊肘搡她一下,“那什么表情,有礼貌点!” 第108章 一如少年时。 陈春杏忙摆手说不用,弋戈见小姑娘颜色稍霁,笑了笑又问:“哪个 zhi?” 这不是同一个知?弋戈觉得小姑娘有趣,点点头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她像一只小鸟似的,飞奔的背影中,短发乱糟糟炸开在脑袋上,在耀眼的阳光下像笼着一圈金光,蒋寒衣看着不禁笑起来。 弋戈顿了顿,淡淡说:“挺好的。” 弋戈笑了笑,想到她只带着女儿回到桃舟,犹豫了一下问:“…她爸爸?” 弋戈对陈进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当年饭店里那一面,但很清晰地记得陈进似乎是个敦厚温和的中年人,不过仅仅一面之缘也难看出人究竟怎么样,更何况人都会变。她对陈春杏的离婚原因没什么好奇心,也没觉得有安慰的必要,便只是点了点头。 弋戈和蒋寒衣交换了个眼神,问:“小的是个男孩?” 两人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然而即便觉得不忿也没什么可说的,这样的事情哪里新鲜呢?弋戈默然地点了点头。 弋戈当年高考是市状元,在桃舟的那个暑假,被弋维山和村里一众叔叔伯伯捧着上了族谱——据说这是天大的荣耀,因为按规矩,女孩子是不上家谱的。 听陈春杏这么讲,却皱了皱眉,冷冷地直言道:“上不上谱也没什么重要的,小姑娘自己开心就好。那个族谱是户口还是身份证,是不上就算黑户了还是怎么?” 蒋寒衣愈听愈皱眉,这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道理?姓什么不都是她女儿,上不上那个所谓的族谱不都是这么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如果有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能办的我会尽力。” 弋戈舀汤的动作一顿,点了点头。 现在一看,倒像是自己小人之心。 弋戈乖乖吃了,说:“三妈,以后不用到这来给我做饭,我要是想吃你做的菜,自己会去小外公家蹭饭,会提前跟你说。” 早饭吃完,弋戈送着陈春杏走了。回来的时候见中秋趴在柚子树下,靠着埋银河的那个小小土坡打盹。 弋戈疑惑:“为什么要不是饭点的时候去?” 弋戈噗嗤一笑,点点头道:“先跟我去趟祠堂?” 弋戈凑近了,贴在他的耳边小声道:“我想把那族谱偷出来,把我的名字划了,你觉得可行么?” 蒋寒衣挠挠头,说:“我感觉族谱是不是不会放在这地方……应该是交给一个年纪大的或者德高望重之类的人保管吧?” “……” 蒋寒衣问:“那现在怎么办?” “…你小外公是不是辈分挺高的,说不定在他家呢?” 蒋寒衣惊觉自己脑袋短路,被损后又不服气,回嘴道:“你连族谱不放在祠堂都不知道,你才没常识。” 蒋寒衣顺势背着她往外跑,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走到院子里,不期然撞见个晦气的家伙—— 看见弋戈,弋子凡也是一愣。但他很快又笑着同弋戈打招呼:“好巧,你也回来看看?” 弋子凡脸色不变,继续道:“有空的话回家看看爸,他最近身体不好,总提到你。” 这几个月弋戈也听说了不少事,一是弋维山身体的确出了些问题,跑了好几次医院;二是弋总五十风流,不论是病床前还是公司里,都出现了好几个红颜知己,有和他年纪相仿的中年熟女,也有比他小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姑娘,几人争奇斗艳,闹了好几出戏,似乎是抢着要给弋子凡当妈。 事不关己的弋戈看了,也免不了要想,弋维山之前二十多年对王鹤玲的忠诚与珍爱,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他演得太真、瞒得太好?她当然想不出个肯定的答案,也就只能在心里祝亲爹悠着点,毕竟年过半百的人了。 弋子凡看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装模作样的脸上竟浮现一丝真实的不忿,冷笑了一声说:“你还真是任性,是因为知道不管怎样爸都不会怪你吗?这就是他们常说的,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吧。” 她故意没接茬,吊儿郎当地拍了拍弋子凡的肩,回头往祠堂里看了眼,“没事,你也可以的,争取早日上谱。” 她笑得一脸灿烂,再没等弋子凡回话,拉着蒋寒衣走了。 弋戈牵住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扬眉一笑,“过奖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