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约这一次早茶,只不过是想有一场好好的告别,却没想到在这个闹哄哄的馆子里,又会有落泪的冲动。
“还有,”秦畅继续,“你说‘在这个行当里’能遇到我是幸运,是不是也觉得这个行当就该是一帮精致利己者的天下啊?一群不事生产的人做着零和博弈的游戏,一方赢得的,正是另一方输掉的,而输赢的总合永远为零,对社会毫无贡献,甚至可能为负,把全人类都坑得爬不起来了。”
丁之童眼底还没干,又笑出来。没错,她是这么想过,在她经历了一场又一场荒唐的交易之后,那些交易存在的唯一作用似乎就是为了让局内人雁过拔毛而已。
但秦畅还没说完:“不管是哪个行业,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疑惑。有的来得早一点,有的来得晚一点。有的独善其身,看到了觉得接受不了,就这么转身走了。也有的正中下怀,乐在其中。更多的是想要分一杯羹,只恨人家不带他玩儿。但只要你观察的时间线拉得更长一点,你就会发现事情最终的结果还是回到那个最简单最核心的逻辑——真正的价值会得到回报,谎言会被揭穿,一切都没有变。”
是吗?不是吗?丁之童不确定,但她希望秦畅是对的。
随即便又想到离她最近的那个例子——卞杰明。卞总在2000年初的几年里迅速地积累财富,但也在仅仅几年之后又迅速地葬送了自己的名声。虽然人还没进去,但他已经跟他包装过的那些企业一样劣迹斑斑。而且,美国虽然“自由”,但打官司可一点都不便宜,他现在尚且拥有的自由是非常昂贵的。
而秦畅只是继续着他的回忆,突然笑起来,说:“我叫你去做的事,你一向都很认真。但有一次,我看出来你在混。”
“哪一次?”丁之童诚惶诚恐,也跟着在想,但是想不出来。
秦畅公布答案:“就是我叫你去看心理师的那次。”
丁之童尴尬,没想到他又会提起那件事——因为跟客户谈恋爱,他让她去看看病。在此时此刻,这个话题显得尤其讽刺。她简直不能确定,秦畅是不是又看出了点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那个时候就是为了不让你跟客户谈恋爱啊?”秦畅却是笑起来,有些自嘲的样子,“其实不是的,我当时也在那里做咨询,感觉很有启发,因为我曾经相信的一个最简单的核心动摇了。”
“哪一个?”丁之童问,投资的核心是价值?还是人际关系的核心是合作?
但秦畅说的却不是两者之中的任何一个:“我本来一直认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也可以走到一起,结果发现婚姻太难了,许多琐事累积起来,最后还是不行。但等到事情彻底过去之后,我回过头去再看,发现自己还是可以相信的,婚姻的核心就是爱情。尽管我失败过一次了,但只要是从这个核心发出,不管结果如何,过程中的每一秒都万分值得,更何况结果也不都是不美好的。”
丁之童猜想,他说的那个美好的结果是指他的女儿。
那场咨询让他很有启发,所以他让她也去看看病。她那个时候的确是在混,但后来一样还是得到了许多。
两人共事十年,这是秦畅第二次跟她谈起这么私人的话题,也许是要走了,没了忌讳,但也只是到此为止,再开口又回到了工作上。
“丁之童,”他郑重地叫她的名字,却又跟她玩笑,“虽然我要走了,但你在这个行业里的旅程还没结束,你别以为我会带着你退休!你要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在做的事。金融服务的确不能直接创造价值,但就在你促成的一笔又一笔交易当中,买卖双方达到了帕累托改进……”
丁之童突然笑了。
“怎么了?”秦畅问。
她回答:“帕累托改进,我一个朋友也总是喜欢这么说。”
“聪明。”秦畅评价。
又过了一天,周日的傍晚,丁之童和甘扬一起飞往上海。
特殊时期,机场戒备森严,下了出租车便要接受阿sir的检查,一张机票下面仅限一件行李。漫长的安检之后,两人险险赶上登机。
她如实告诉他,自己只是暂时在上海工作两个月。还有没说出来的半句,接下去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但甘扬总免不了要多想,问她:“回去之后打算住哪儿?”
“当然是住我自己家啊。”丁之童回答,心里说,难道是你家?
甘扬意外,说:“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在香港买房子安家……”
“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手头正好有钱,想买房,又还办不了永居,买香港的房子要加30%。”丁之童解释。
“买在哪儿了?”甘扬又问。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东方曼哈顿的房子吗?”她重提旧事,也有些是故意的。
甘扬怔了怔没说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