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南区石澳半岛，远离烦嚣都市，群山蜿蜒险峻仿似与世隔绝，绿意葱茏连绵起伏连接海陆，空中雪白鸥鸟浮沉，迎风与波涛竞逐。 今日晨光熹微，往高墙庭院内洒下斑驳光影，古稀老人站在一株枝繁叶茂羊蹄甲树下，掌持鋄金错纹手杖，撑起他玉立长身，男人虽已两鬓斑白，但银丝边镜架下目光如炬，一把年纪仍旧龙章凤姿，萧疏轩举，气质湛然若神。 “司机说太太要去大屿山…” 只见男人杵着拐杖转身，杖底敲击着脚下石板碰撞出声，剑眉轻挑，面色沉静却威仪不减。 “大屿山？她又去宝莲寺？” “呵，还愿？” 雷义语气淡漠忍不住讪笑，或许她去骂菩萨未能显灵如她所愿，再咒他早日归西还比较可信。 “老爷，您身体才恢复，多少喝一点…” 话音刚落，突然又看见近身秘书朝他一阵疾走过来，对方弯腰低声同他说程泰今日想要上门拜访，来征求他意见。 一顿早茶的功夫刚过半，程泰的座驾已停在雷宅外，几个近身细佬等在另一辆车内，并未跟他一同前往。 两人大概有半年多未见，他却看到这叱咤江湖的「湾仔皇帝」像是突然老了几岁，头发竟比自己还要白。 简直蹊跷。 “不知是哪位神医妙手…？” “同我随便吃一点。” 雷义只是抬眸看了看程泰眼角深陷的几道褶皱，果然是岁月不饶人，现在大家都差不多苍老，时间流逝痕迹只停驻在彼此面庞。 虽上了年纪，雷义却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细算起来，两人差不多打了几十年交道，这粗蛮老鬼还是像以前一样，只要在他面前就掩饰不了真实情绪。 “连你都照不住？” 程泰迟疑了几秒，还是将内心想法宣之于口： 他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想有意外收获，男人剑眉微抬，放下手中匙羹正视起对方。 他自然是很好奇，但能让程泰这么挤兑的，不知是哪家女儿。 天后诞那日过后他派人细查，得知齐诗允现在在马经周刊当记者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联想起程啸坤被马踩踏致残的事，心中一股无名火忿忿燃烧。 可百威星早被他一气之下叫挣爆分尸泄恨，从练马师嘴里也撬不出任何有用的话，那女人身为马经记者时常出现在马房、问询马匹情况也再正常不过，虽然程泰觉得她嫌疑很大，但事发当日无人见过她，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她。 因为雷耀扬同齐诗允交往的事情早晚瞒不住，现在这个情况他若是不来提早报备，万一再出点岔子，以雷义的个性，一定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雷生，我一直没同任何人讲过…” “前段时间去了国外治也回天乏术…他…他现在成了个废人…” “齐晟…” 只见雷义眼角幽微地扯动了一下，隐隐怒意在眉心急骤，又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可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这女仔现在在《明报马经》当记者，但是去年之前一直都在新闻部。” “坤仔…突然在马房出事，我都怀疑是她在背后捣鬼。” “阿泰，我应承过曼宁不会动她们母女。” “你放心。” “记住，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昱阳知道。” 而后，雷义又细问了他雷耀扬近况，两人大概聊了半个多钟头，程泰才起身告别离开。 男人暂停脚步端详对方，只见她衣着素净雅致，容貌端庄面色冷凝，虽已年过五十，但身材似乎未曾走样，依旧是风韵犹存姿态，好像时间对她都格外厚待。 想起当年齐晟为她不远万里南下到香港，与雷义明争暗斗十数载，最后仍是落得个倾家荡产满盘皆输… 只是没想到，此举竟惹来一身膻，还让 现在他既不能动在雷耀扬身边的齐诗允，还要受雷义压制掣肘…他夹在这几人中间进退维谷，这口窝囊气实在是无处发泄。 程泰皮笑肉不笑，走至大门外与雷宋曼宁寒暄。 女人心内诧异了几秒，又面无表情冷声开口，语气里透着股十足厌恶。 “我来祝他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能同雷太白首共老。” 不远处的海潮声细细碎碎绕在耳边，女人一路脚步匆匆穿过庭院走进内宅。 每次看到那倭瓜一样的矮胖男人，她就忍不住的反胃想吐。 当时她眼见此生最爱死在自己面前，一股天塌地陷的无力感也如海水将她淹没，而她的灵魂和情感也随着齐晟减弱的心跳一起消逝不见，只剩一具空壳困在这大宅内。 可恨是当时宋氏与雷氏早有婚约，可恨是她要承负家族命运，可恨是她与齐晟自北平阔别许久再见面时，她已经被迫始胎三月，就要嫁给一个令她极度憎厌的人，还要在她名字前冠上他的姓氏。 就算这辈子注定没有结果也好，她也想要他平安无事到老。 重新整理好妆容，回到衣帽间刚换好一身居家常服，雷宋曼宁突然听见脚步声从后背响起，转过脸，是神色冷冰冰的雷义。 “刚去佛前还愿，替你求得支上签。” 女人眼眸定定望向对方开口，其实她并没有帮雷义还愿求签，是因为这几日心神不宁才想前去佛前参拜，却没想到替自己摇中一支下签。 庙祝解曰：「晨昏不停，千般用计，凡事费神费力，徒劳无功也。」 “呵，这么关心我？” 闻言，雷宋曼宁心里七上八下，却也淡定坐到男人对面沙发上，佯装关切问道： 这男人日渐好转，不但意识清明，神志也很正常，明明前段时间嘴里还稀里糊涂说着些不知所谓的话，记挂着已经离家多年的儿子，一副命不久矣的衰样。 因为程泰突然到访一定有古怪，这几十年来雷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事程泰都替他办，简直是他养的一条忠犬。 空气死一般窒息，男人没有接她的话茬，凝视她数秒后才开口打破寂静： 女人秀眉微动侧头看向他，自从齐晟死后，这个称呼他已经很多年都没叫过。 她并没想过雷义会有此一问，看他凝重神色隐隐觉得不妙，却也只能深吸口气回答对方： “自然是不敢说雷生一句不好。” “阿宁，你还在因为他的死恨我。” 实在是无声胜有声。 “台风季快到了。” “机票已经订好，临行前你也不必再出门了。” “想支走我？今天又见了那个杀人犯！你要做什么！” “你放心，刘医生很安全，昨天已经飞去纽约，不会再回香港了。” 在雷宋曼宁震惊之余，听见男人再次轻轻叹息，眼底似乎写满失落： “我原以为这十多年我弥补了这个过失，也原以为你看我病重你想明白了，愿意放下仇怨同我共度余生。” “没想到你真的会为了一个尸骨早已冷透的人要我的命。” 轻描淡写几句话，却听得女人瞳孔紧缩唇角扯动发不出声，连同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的计划失败了。 一切都是这男人设下的陷阱… 半晌，雷宋曼宁镇定心绪回过神，冷着脸嗤笑： “雷义，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 “有空继续作恶，不如给自己积点阴功吧。” 她当真从未有一刻爱过自己，连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都没有任何感情。 虽然他曾经许诺过她不会再针对齐晟妻女，但不管是机缘巧合也好，孽缘深重也罢，若是齐诗允想借机对雷耀扬图谋不轨，那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出令人不齿的事实，害怕他在心底一直宠爱的儿子永远都憎恨自己的所作所为。 “念在这么多年夫妻份上，我暂且不跟你计较太多。” “宋曼宁你记住，我能让宋氏起死回生，也能让宋氏日暮穷途。” 语气冷冷说罢，雷义起身踱出衣帽间，背脊依旧挺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