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写第一篇日记之前,他在扉页上写了一句在某本古书典籍上读到的话—— 这是他从医的座右铭。 在6月7日的那篇日记旁,他曾郑重地又写了一遍这句话——将此深心奉尘刹。你是郁郁深心,亦是万千尘刹。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望川没有离开过医院,连轴转地做了十几台手术。他不能停下来,他只能借由手术时的全神贯注,来摆脱脑海里的杂音,摆脱那件已然发生的可怕事情。 旁边的实习医生忙扶住他:“周医生?周医生?” 护士倒来糖水给他,打趣道:“周主任这是在提前赶kpi啊!刚过了中秋,距离年底还早着呢!” 他拒绝了旁人的搀扶,回到办公室给自己量了体温,38度3。吃了一颗药后,他去了里间的休息室,等睡一觉醒来,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你以为病人真的会感激你吗?你不过是在施舍你那泛滥的爱心罢了……” 进来的是个中年男人,周望川觉得他有点熟悉,脑子正在疲惫中,便也没有多问。 周望川这下想起来了,男人是上个月那位农民工,上次说没医保,让他开便宜的药。 “很好,很好!多亏了周大夫您开的药!”男人一个劲地说,“那时候没钱,您开的药又便宜又好。” “好的。”男人接过单子,又关心地问了一句,“周大夫感冒了?您给俺们看病,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啊。” 男人把脚边的袋子提起来,放到桌上:“这是俺家婆娘做的咸鸭蛋,上次的事还没谢谢您,您一定要收下。” 男人很坚持:“周大夫,收下吧,不多,就十二颗,都是双黄蛋。您不是感冒了吗,回家熬个咸蛋黄粥喝,保准好得快!” “收下吧。”男人把包了两层的橘红色塑料袋往前推了推。 “不用谢,不用谢!”男人咧嘴笑得开心。 他先去找老师们聊了聊天,谈了一番近期的医学趣事,又去了一趟校医院。人换了一批,却还有两三个面熟的,熟人相聚自然欢喜。 周望川心里一动,扫码下载。 过去他虽然总是怂恿病人给自己一个五星好评,却从没下载过app看评论。他自知尽心尽力,便不在乎别人的评价。 他一时想不起来,便沿着柳林的湖泊散步,在灌木丛边等了十几分钟,一只似曾相识的奶牛猫偷偷接近。 “喵~” 周望川蹲下摸她的肚皮,轻笑道:“看来你过得不错。” 周望川看到来电显示,略有些惊讶,他按下了接听键,传来的却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对面又默然了十几秒,才生硬地说:“我身体不舒服。” “胃痛,夜里睡不着。” “没虐。”对面的商暮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顿了一会儿,又说,“就是一阵一阵的,绞痛。” “有一种红色缀蓝边的盒子,里面的药片是椭圆形的,吃一颗就行。但要饭后吃,不能空腹。”周望川觉得,商暮应该不想让他知道酒店名和房间号,便打消了为他下单药的念头,又道,“我把药的名字发给你,你问一下酒店前台,看有没有这种药。” 周望川怔了一下。 “是。”周望川轻声问,“你在家里?” 这个时候,四喜轻快地叫了两声。 周望川摸了摸四喜的脑袋,答道:“对。” “嗯。”周望川说,“我拍照发……”他说到一半打住,又道,“抱歉。” 两头又陷入沉默,只剩清浅的呼吸声,和时不时掺杂进来的两声猫叫。 “没有。” 他已经预料到,等待着他的会是一句冰冷的“谁稀罕”或者“要你管”。 然后他又说了一句话。 “我说。”商暮的声音又低又轻,暗含着委屈和烦躁,就像被人逼迫着不得不说一样,“……你不 一时间, 周望川并不明白商暮在说什么。 在周望川愣神沉默时,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一句:“呵……不要就算了。” 他顿了顿,又说得更清楚了些:“没不要你。” 电话里又是沉默的呼吸声。 商暮:“嗯。” 两人之前刚吵了一架,去的路上商暮还在闹脾气,到了酒店坚持要订标间,却被前台告知只有大床房。 最后两人全身湿透,回酒店洗澡, 洗着洗着在浴室滚作一团,一直到深夜。两人身上都被地砖硌出了一块又一块的淤青, 只好半夜打电话让前台送红花油和酒精棉签。 挂了两大瓶药后天也亮了,商暮虚弱地扔下一句“此生再也不吃螃蟹”,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提到这件事,商暮明显有些不自在起来:“提这做什么。” 商暮:“哦。” “哦。”商暮顿了顿,道,“我挂了。” 等电话挂断,周望川才觉出不对劲来。商暮从来都是直接挂他的电话,有时甚至话还没说完,电话就已经被挂了,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