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牙齿早已掉光,身体机能基本丧失,全靠输液来维持基本体征。但周望川还是让人去买苹果。 徐奶奶拿起一块苹果,含在牙齿掉光的嘴中,似乎在感受味道。她说:“小周大夫,一直还没说过谢谢你吧?虽然做了手术后也没活多长时间,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但总算是活着。能活着就是好的。” 他其实在说谎。进病房前他再次联系了徐奶奶的儿女,一人直接扣了电话,一人说找老大,别找他。还有一人听说徐奶奶没有遗产,拒绝过来。 说了这么多话,她渐渐累了,闭上眼睛。 走廊人少,尽头亮着一盏忽明忽暗的吸顶灯,只有护士不时进进出出。 “我的理想是做一名行游大夫,踏遍四海,见人救人,尽我所能之后离开。离开之后,此生不会见面,生死都扔在身后。便只会有救人的喜悦,而不会有目睹人离世的无力感。” 后来再说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两人缠绵至夜深,浑圆的月亮挂在窗边。 周望川说:“结束了么,我去接你。” 电话那头,商暮懒懒的声音传来:“你想来,就来呗。” 多年未见,傅年比之前明显成熟了许多,他对周望川伸出手:“周医生,幸会。” 商暮把烟头按灭在烟缸里,微笑着说:“我和老同学多年未见,正准备出去吃个饭聊聊天,你要一起吗?” 一旁的傅年也道:“是啊,周医生,一起去吧。” “抱歉,医院有点事。”他说,“我就不去了。” 走到门口的周望川停下脚步,说了一句可以,就匆匆离去了。 周望川赶到的时候,抢救无效,病人已经离世。她是在睡梦中离世的,脸上表情平静恬淡。床头的苹果已经氧化发黄,与床上的人一样,变得了无生机。 钥匙在锁孔中转动,发出咔哒一声,周望川进入屋内,意外地发现家里竟然有人。透过雕花梨木玄关柜的间隙,他和沙发上的人对视了。 穿着睡衣的商暮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腿上搭着薄毯,手里松松地握着遥控器。 商暮按着遥控器,连续换了好几个台,光影在漆黑的客厅里闪动。他说:“还行。” 听闻此话,周望川想起了几年前,他第一次面对病人的死亡时,商暮也曾这样问他。他说起了想当行游大夫的愿望,换来了商暮的不解,认为他不该为生老病死而伤怀。 商暮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换台的动作更频繁了。 “不困。” 周望川偏头去看,商暮用手肘撑着下巴,侧卧在沙发上盯着电视,皱着眉头一副躺得不太舒服的样子。周望川便伸手一拉,让他顺势躺在自己的腿上。 周望川扯过薄毯为他盖上,手臂很自然地垂落在他腰间,松松地揽着。 周望川看了几分钟,思绪又飘回了病房。 护士说,他离开后半个小时,徐奶奶按铃要了纸笔。护士不明所以,但仍找来纸笔给她。又过了一个小时,她在睡梦中安然离去了。 声音拉回了周望川的意识,他低下头,商暮仍侧躺在他腿上盯着电视,薄唇轻轻抿着,看不出刚刚说过话。那眼睫毛黑长弯曲,周望川下意识地想伸出手碰一碰,却感到阻力。 “嗯?”周望川慢慢地回想着,“怎么突然问这个?” 周望川关掉了电视,房间顿时陷入沉密的黑暗。他想叫商暮去床上睡,却被困意和疲惫击垮,也合上眼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两人的工作都很忙碌,基本不太见面。夜里回到家时,另一个人已经睡着了,或者还没回家,连交流也少有。 中秋节当天,送商暮去上班的路上,周望川问:“你今晚有空吗?下班后我来接你。一起去我父母家过中秋吧。” 下班之前,周望川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响了两声后果不其然被挂掉了。随之而来的短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加班,今晚不回。也没有其他亲戚。于是逢年过节,周望川都会带他一同回家。周望川的父母性格开明又诙谐,对两个男生谈恋爱没什么意见,知晓了商暮的身世后,更是对他格外疼惜。 一家人吃完饭后,周望川以要去医院为由准备离开。 周望川应下,接过盒子,告辞离开。 “喂?”商暮的声音很清冽,夹杂在响亮的音乐和吵闹的人声中,格外清晰。 商暮无所谓地说:“你想来那就来呗。” 周望川驱车赶到时,街道华灯初上,会所正是热闹之时。 商暮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门推开的刹那,两人立刻就对视了。 周望川扫了一眼包厢内,认出了几个熟悉的人,都是商暮的同事,里面包含傅年。他微笑着和大家打了招呼,在商暮身边坐下。 周望川说:“来接你回家。” 周望川道:“没关系,我等你。” 商暮偏头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眼里闪过一丝隐藏的厌恶和烦躁,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挣开,只是抬起头,目光意味不明地盯着周望川。 两双眼睛就这样对望着,谁也没有说话。 他笑得轻佻又放肆。 周望川却突然走神了,他想起了他刚刚和商暮交往的那一年。 商暮哦了一声,一个单字的音节,却带着淡淡的失落。停顿了一下后,他说:“那我和同学去玩儿了。” 那天晚上,周望川抱着一大捧玫瑰花,推门而入时整个包间的人都看了过来。商暮坐在最里面的位置玩着手机,抬眼的刹那,满眼惊讶与不敢置信,静默了好几秒。 商暮回过神来,踏着满地的光斑走到门口。 他把那一束玫瑰花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