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着病痛与寒意,开着玩笑,又解释了谢之问入宫求情之事,一面拽着孟汀站起来。身外灯火一盏一盏熄灭,唯余二人脚边的那一点明明灭灭。借光向外望,整座宫阙烟尘尽洗,没在暗处,巨兽般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在雨中吞吐低啸。 一起逃吧,他望着孟汀。 “好。”孟汀道,“我跟你走。” 孟汀跪久了,腿脚有些僵,李鉴也重伤未愈。二人相互扶着,走了平常宫人用的门。李鉴其实撑不住,只是他想到刚才谢之问的一番话,便决心要将孟汀昨夜那一奔还给他。 “当时我在大相国寺,道学半仙点了卦,我就知道你回来了。”孟汀道。 “他说什么了?” “终无灾祸?”李鉴摇头笑道,“那烈火不是灾祸么?不准!” 隔着话语,他不让李鉴的言辞落在地上。 抬眼望,慈恩塔高耸入云雾。 不知道后面一段咋处理( 大相国寺。堂中燃了炭火,李鉴在其侧喝了最后一盏汤药,摩挲过身上松软的衣物,抬手将身侧的孟汀拉着坐了下来。 “陛下将群青送走了?” “好,好。”二更颔首,“老僧知你意,群青也已及笄,这一趟便算作补上成人之礼罢。” “取字就不替你了,你自己做主罢。”二更笑道,“实在没想法,再问老僧便是了。” 他想起四年前的上元夕,飞奴为他带来李长卿的手书与一纸谶语,那谶语便为四字,不过“白马翰如”。他展过字文,揣摩片刻,提灯赤脚推门而出,便见少年孟汀立于庭中。 于是此刻,薄纸之上,二字翰如。 他闭起眼,感到散发被绾起,那动作轻柔而珍重。心怀却已飘得很远,落到当日古原,他骑着白马奔到天地尽头、落日之下,以往从未如此,万物却在那一刻舒展开来。 白马。李翰如。 “陛下不曾信命,更不信卜辞。”钱穆在手信中道,“白马翰如,前驱不已。他认定之事便一定会做,如取此二字,亦如掌此天下。” 天色将晓,四周仍是昏昏。孟汀骑马在马车侧跟着,待到了朱雀门外,众人下马,李鉴拨了帘子要下来。他手掌的伤口很深,抓握扶手时眉头止不住地皱,只那一瞬,孟汀拉开他的手,将他半抱着扶了下来。 李鉴摇头。 而这还只是刚开始。长此以往与李正德耗,天命绝不会站在他这一边。假若他撒手,群青还未可肩托泰山,李正德必然上位。到时,许鹤山的归涯司与钱穆的林泉梦,一个都保不了。 他一直以此为甲胄,直到发觉自己分明是会留恋的,一如世上所有鳏寡孤独、英雄懦夫。就算长风过尽,他独立寒春,于内里残破的身躯外褪去一切缜密,还是会不可抑制地、绝望地,留恋某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