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户部查暗账的事,陛下考虑得怎样了?” “何参议正直恭谨,是个纯臣。” 他提起衣摆,快步迈入草木深处。林表透过些微天光,勾出枯败间一方无字石碑。雨雾落在周身,他觉后背有些寒,但只是不动声色地扶着礼盘跪下,将碗盘摆上,点了一炉香。 “我不知道母亲喜欢什么。”李鉴察觉到他在看那盘酥,踌躇了一瞬,“糕点么,就用自己喜欢的了。” “我从未见过她。”李鉴伸手抚过碑身,“父皇做燕王时娶过崔尚书的嫡女,她是陪嫁的庶出媵妾。听闻我出生时她就去世了,不知是难产还是另有隐情。” 一片伞影遮蔽在头顶。方寸间雨雾便止住了。李鉴抬眼望去,便只看到孟汀的银护腕浮光一掠,其下紫袍尽湿。 他在孟汀眼底看见了一丝迟疑,但手里的香很快便被接过去了。 他下意识地抓了把孟汀的袍子,雨水顺着孟汀手上护腕滴落到他的颊上。孟汀的目光不明显地黏着那滴水,从眼睫滑到唇角,分明认真而沉重,却刹那间划破他游刃有余的画皮,至刺进他心头那团混着八苦的血肉。 孟汀将伞递给李鉴,举香齐眉,拜了下去。起身时,他斟酌再三,低声道:“请先夫人放心,后进定会保陛下安然无恙。” 他忽地有些后悔将孟汀带到崔氏墓前。 孟汀在一侧,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是胡人,同父亲在陇西成婚,二人又于云中之乱中相失。 所以崔夫人或许是喜欢雪花酥的,他想着,有些遗存常会如此飘渺地存在于某处,比血脉更连续、更纯粹。 孟汀催青骓快走了几步,追到李鉴近旁,扬手在那马的肥臀上猛拍了一下。白马受惊,向前骤跃数步,扬蹄疾奔而去。 李鉴回头喊了一声,带着些怒气。 “能骑马和会骑马还是有差的。”孟汀在他身后喊,“缰绳抓紧了,夹着马肚子!” 李鉴回头剜了孟汀一眼,回敬的声音不大,很快便被古原上混着草腥的风吹散了。两侧的山川原野向后奔涌,他鬓边原本粘湿的散发纷飞,氅衣袍袖中盛满了关中的尘土。 长驱古原,直追奔飙。 直到枯山开怀拥来,李鉴用力勒马,听闻嘶鸣贯耳,那心便与白马的前蹄一并落地,驻于万古落霞影中。 孟汀缓马步跟上来。李鉴侧过脸,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矜骄,仿佛是刚学会写字的小孩儿在向人讨奖赏。他不揪马的鬃毛了,伸手指点道:“古人道‘举头见日,不见长安’,后又言‘长安在日边’,似有相悖。观火兄作何解啊?” 仿佛本该如此一般,他抬手越过青白间的沟壑,替李鉴拉平了大氅:“长安么,往前走便是了。” “随你走不走。”孟汀扬眉道,“反正于我而言,身侧即是长安。” 他忽觉孟汀这片刻的声色张扬颇为陌生,自顾自地扯着缰绳,竟花了许久,才将面前人与四年前上元夕一同夜奔之人重合于一处。世人言千帆过尽难天真,或许是沉疴与重负能在年岁里结成壳,为凡人骗来金刚不坏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