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风雨之后会是什么,但朝阳,总会来。
那一日,李娇与姚月策马出城。
马蹄声扰乱了雨的韵脚,汇成一曲更为蓬勃的歌,涤荡那涌流的夜色。
星子似乎也被唤醒了,应和着雨水的调子,震悚抖落满天的暗尘,威风八面。
那一日,她们在帝京城外见证了一轮新日的诞生。
它脱胎于最浓丽的黑暗,在最冷也最黯淡的时刻降临。
在它到来之前,没人能够知道夜究竟能有多深,亦没人能够知道,这将是一个何等明丽熠熠的朝阳。
姚月仔细而庄重地注视着朝阳,日光无私地洒落,在她衣袖间镀上了一层浅光。
她用那双漆黑的眸子追逐着渐高升渐灼华的朝日,眼泪颗颗透明,于最纯白最幽黑间滚落,像是光与暗的孩子。
容色庄严,姚月无言静立,泪水是她给予这久日最崇高的敬意。
天光于她面庞染上薄金一般的镀层,眼角的泪水遂愈发得晶莹,像一粒深邃的湖。
一抹深厚而沉重的郁气在姚月的眼角眉梢晕染开来,她悲悯、沉默、麻木,像是九天之上慈悲的神母,又像是被神母所抛弃的人。
“在很小的时候,我还住在永乐宫中……”缓缓开口,她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像是一位久行于大漠之中的旅人。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永乐……呵,这个名字就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永乐宫中没有离苦得乐的人,一个也没有。”
李娇默默听着,没有开口。她们的来路相似却又全然不同,但她大概能够窥见些什么。
“从那时起,我心中就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只听姚月继续道。
顿了顿,她才定然开口道:“没有谁生来合该忍受苦夜。”
火是从那时起开始燃烧的。轰轰烈烈燃过长夜,若种子又似星粒。
等到她们再回到润园时,婋娘正带着阿嬉和宋稞在练刀。
稚嫩的阳光抚过她们手中刀刃,将其打磨得锐利而清明。
天光与刀光都是崭新的,她们是这世间最锐利的光,亦是这世间最明丽的刃。
第100章 女弋,缴射也。
夕阳闲淡,郁青衫子,梅子露酸。
尘劳暂歇,永昼难消。
润园的那扇厚重的大门似乎是从通往桃花源的路上搬来的,沉沉地掩着,将院外的风雨悠悠推向更远处,遂变得愈发杳然而疏落了。
这几日来,帝京的局势波谲云诡,晦暗不明,像是一张经年的旧纸,微微泛黄,隔着无声涌流的苦风,难以琢磨。
最先是边塞有叛军作乱,而后西北军奉姚衍之令起兵平叛,霍厌悲一路押送叛军头目入京。惊雷之下暗含着阵阵的铁腥,若暴雨之前的沉闷,郁郁间滚落着无声的隆响。
好似有一座无形的巨山,款款而沉沉地压在帝京这些个弄权人的心间,山从不会问你是谁,只是兀自隆隆地向上,碾碎了许多细碎的呜咽。于是乎,每一粒山尘,都像是一座新的山。
权力场之上奔走的人儿,每个人都挂着明笑无声地试探着,嘴角锐利的弧度像是刀刃一般,都在看呐——谁会先被这座山压死。
可似乎没有人知道这座山是什么,也没有人敢去试探它。
只是空洞地低着头,驮着山向前。
她们不敢去细想,一千斤重的铁和一千斤重的棉花究竟有什么区别。
琼天之上,又是一道惊雷。
劈开万里晦朔的铁云,竟硬生生撕出一道晴天来。
明明是最最紧要,顶顶难熬的时节啊,这座院子里的人却依旧像是没事人一般。
李娇悠哉悠哉地打着扇子,只能说,抛开帝京之上那抹浓厚的暗云不谈,今日确实算得上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酒浓花俏,天光正好。李娇半眯着眼,斜斜倚在姚月腰间。
天光垂垂若暖绸般洒落,她咬着姚月手中的酒盏,仰头又饮下一盏。而后抬手拿过酒杯,轻轻一掷,白玉酒盏就骨碌碌滚到羊绒软垫上,李娇轻笑一声,转过身去,继续眯着眼晒太阳。
姚月指尖轻轻缠着李娇的发丝,默默看着她扔酒杯玩,抬手又递给她一只掐丝的金盏,低头,含笑问道:“还玩吗?”
李娇笑着接过,只是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空酒盏,笑而不语。
姚月当下会意,抬手在身侧的流水中拿起一壶酒,替她满上。再次仰头饮尽,李娇将手中的酒盏用力一抛,指尖它轻飘飘擦着地板,滚落到亭下的流水之中,扑通一声,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