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姚月走了,阿媖上前一步,还想要说些什么。
李娇望着她,轻轻摇头,笑容很淡很淡,若天边被轻云笼罩的月光。
“走吧。”只听她柔声道。声音像是裹挟着碎霜的柔纱,晶莹透亮,裹上却刺人,比冰*还冷。
忽然不想坐马车了。
李娇独自一人跟在浩大的人群后,用脚步去丈量这条归家的路。
她们平日里穿得都不是用来走路的鞋,马车,轿辇,她们平日里甚至不怎么走路。鞋打着脚,生疼。
可她只是平静地享受着这种疼痛所带来的真实感。
痛感告诉她,这一切都真实存在过——这一切都是真的。
“真”或许比“体面”要来得更重要。
李娇忽然哭了。眼泪似自天边划落的流星,滚烫,灼人。
心中的痛楚是真实而有力的,是生气勃勃的,是默默发芽生根的。李娇忽然觉得,所谓体面,不过是仔细包裹、粉饰起的痛与伤——可有些痛楚注定了要野蛮生长。
天赐良缘,怎肯罢休?
她忽然停下来脚步。
痛苦是欲望在叫嚣,吵得人发颤。李娇颤抖着将手按在心上——咚——咚——震耳欲聋。心跳得几乎要将自己撕裂开来,被血与泪喂养大的孩子,贪嗔痴都强烈到了极致。
随手抹去眼泪,天际的流星似乎也在顷刻间湮灭。她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转身向着姚月离开的方向奔去。
她挣扎着涌向夜色,又近乎束手就擒。
脚步声惊醒了一池繁星,流淌得哗啦作响。
第88章 始,万民由女出。
城楼之上,李娇伫立远望,久久无言。
她就这般在风露之中静立了一整夜。星子已经染上了陈旧的朽色,明月空洞无力地凝视着远方,叹息声落入人间,化作浅白的月光,泛黄。
城楼之下,一条路绵延向远方,路的两旁没有行人,路的尽头没有尽头。
东方既白。这片永夜即将消散,朝露惨白,像一粒凉凉的眼泪,溶溶化开无边夜色,天幕遂在泪水的冲刷之下变得澄澈而坚硬。
她没能追上姚月。
人斩缘,不尽;天斩缘,无期。
阿媖不知何时走到了李娇身后,她自知无法宽慰,默默给李娇披上了一件软裘披袍。
“医师说,你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她低声道。
受气成形,不亡待尽。
人非金石,她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正是春时节,一夜之间,满城的花都开了,灼灼其华。可李娇的病并没有随着冬的消退而好转,甚至,似乎更严重了。
宫中的太医,民间的神医,军中随行的军医,一位接着一位地来,都只是摇摇头,叹一句心病难医。
今年的春本就来得有些迟了,春来得晚,花儿赴约时也就不大情愿,懒懒洋洋拖了好些时日,许是那日的血太腥也太灼人,腾腾煞气竟一夜催醒了春花。
花儿开得实在有些太闹腾了,熙熙攘攘的。远山郁郁,春花相映,几乎要燃尽青山。
所以啊,过于枯朽的人是见不得春花的——走不进那片春色,反而会被灼伤。满城花气动人,盈盈笑语,又该缭乱几多闲愁。
阿媖看不懂李娇眼中的愁绪。她生在塞外,长于塞外,在那里,目光随意一眺就能够触及地平线,连山都没有过于陡折的波澜,她看不懂李娇的愁绪,亦如她欣赏不了帝京楼阙的沟壑。
在她看来,人是被自己困住的。天地辽阔,万物自由,唯有人能困住人。
“春天,到了,过去了……”她无力安慰着李娇。
回眸,李娇看着阿媖,浅淡一笑。
过去了吗?
都过去了。都结束了。
漫天花雨间,李娇摇头叹息,无言,走下城楼。
春纵在,谁与共?
在李娇下楼的同时,一黑马自远方驰掠而来,若一粒黯淡到极致的尘埃,吞噬白昼,不给人以拒绝的机会。
马蹄沉沉落在地上,给大地以微颤,满城的春花几乎是在瞬间更明丽了几分,一同舞跃着,震颤着,叫嚣着。吵得人鼓膜微涨,生疼。
垂眸望去,李娇不由加快了脚步,莫名的。
那匹黑马依旧飞速向前,若箭矢一般,直直奔来,没有人知道它会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