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呢?公主的仪仗呢?
她如今,应该已经是大长公主了吧,怎么身边就只跟着这么几个人?
话都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李娇自嘲一笑——到如今,我又该用什么身份,去问出这些话呢?
本就不是同路人啊。
天家人,向来如此,有情无心的。自己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又是一声自嘲的叹息。
一袭玄色衣袍,有黛色的暗纹,看不真切。总之是贵气暗隐,若蛰伏深渊的潜龙,窥伺着什么。让李娇莫名想起了她们的初次相遇。
隐隐有铁锈般的血腥味从对面飘来,应当是刚刚杀过人,血气还腾腾地醒着,不愿睡去。
又杀了谁呢?
算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心隐隐作痛,似有一把钝刀子在一下又一下地割着,仓促而无力。
二人就这般注视着彼此,沉默无言。
话语有时是一种极其浅薄无知的媒介。在足够浊杂,足够纷繁的思绪面前,词句晦暗无光,不堪一击,有时候,甚至一个眼神就足矣令它粉骨碎身,万劫不复。
人的情与欲是不是也是在这日复一日的述说下才变得薄凉,浅淡,渐渐趋至于透明。
二人就这般久久地平静地注视着彼此。
其他人无法走进她们的目光,永远也无法走进。她们的目光隔开了她人,却也隔开了彼此,若蚕丝一般,一寸一寸将自己裹挟,封闭,乃至于窒息。不死,丝不尽。
情爱本就是一把双刃刀,伤人伤己。有情者,皆不寿。情至者,难万全。
幽蓝的天空被一点点染上了墨色,夜色如她的衣袍般降临,漫天星河加起来却也不及她衣角的一缕泛着柔光的薄纱。
这可怎么办呢?似乎连这世界都甘愿输给她。
输了,就输了吧。
李娇忽得释然一笑,竟转身想要离开。离开这抹无边的夜色,离开夜色中潋滟的流月。
皓月当空,空明是真,凉薄亦是真。
被明月照拂过的人儿,难道因此就要心生怨念吗?
李娇不知道答案。她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卑劣。
那就到此为止吧。
在情与爱的蚕丝将人彻底淹没前,在被如绸缎亦如流水的月色将人拥紧直至窒息前,在无力的春风再也唤不醒迟迟暖花前,停止吧。
再继续下去,就要伤痕累累,残败不堪了。再继续下去,就或许连体面都要保不住了。
李娇转过身,想要离开。
“李娇!”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不似往日的清亮,她似乎病了,嗓音变得低沉,人似乎也因此而变得黯淡了几分,像缓缓垂落的薄纱,又如自白玉京坠入人间的霜月,寒气逼人。
缓缓抬眸,她的眸光依旧如星璀璨如月皎洁,几乎有那样的一个瞬间,李娇觉得——都没变。一切都没变,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就在下一刻,她却凄然一笑,笑容好似白鸽的心头血,艳丽到极致,竟显得有几分破碎之感。
只听她轻咳几声,缓缓道:“我……我要回封地了……”
错愕看向她,李娇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话语凝滞在唇齿之间,来不及品尝,眼前之人已经抬手,身后的女官很有眼力地将头埋地更低,推着她离开了。
她们甚至还没有说上一句话。
夜色若暗霜般垂落,她们之间像是被夜色给劈开了一道硕大的裂痕。
站在裂隙的边缘,李娇被霜刃的煞气吹得生疼。
那滴泪来得太迟也太怅然,像一粒朽败的星,或是一轮枯瘦的月,滴入口中,是一种干涩的咸与腥。泪痕很快就被风干了,也像是一道裂痕一般,耿直地突兀着,不愿褪去,亦如这世间所有的怨侣。
夜色如浓墨般将人侵染,掩盖多少残败不堪的往事,埋没多少不愿翻过的诗篇。
所有人都暗自隐去,隐入无边的夜色中,任凭这浓稠的雾夜将自己笼罩,包裹,吞噬。
李娇没站稳,硬生生往后推了几步。
她忽然觉得自己累极了。持刀斩下羽林营将领首级,杀入永安宫,新帝登基,入狱,白锦顾绮身死,被救,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停下。可就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累极了。
人在累到极致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其实不是疲惫,而是一种如在梦中的恍惚感,一切都变得那么的不真实,像是一场空前盛梦接近尾声时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颇有韵律,像警钟,更像丧钟。
她们就这般,四散在一条路的交叉口上。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