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立于殿中,朔风卷着碎雪扑在窗纸上,簌簌作响。 “你与宁瑾白,且将新收的那些弟子盯紧些。冬日天寒,晨课卯时便罢,改至辰时,却不许他们偷半分懒,经脉流转最忌寒滞,桩功需日日扎实。” 沈澜垂首应道:“弟子省得,定与宁师侄轮值督查,断不叫他们懈怠。” “还有国子监,”凌言移步至窗前,望着庭中被雪压弯的竹梢,“近日风雪大,学子们怕是心浮。你得空便去走一趟,看看课业进度,若有顽劣者,不必姑息。” “是。” “军营那边,让宁瑾白多去瞧瞧。入营已一月,队列、骑射、阵法,总该见些成色了。朝中那些老臣眼睛尖得很,若瞧不出实绩,少不得又要在朝上聒噪,徒增烦扰。” 沈澜躬身更深:“弟子这就去知会宁师侄,让他明日便带亲兵去营中验看。” 凌言颔首,终于松了些神色:“东渡之事,我离宫期间,京中诸事便劳你二人多费心。”他抬眼,“给我挑个办事机灵、腿脚快的弟子,随我同去。” “弟子这就去选,午后便将名单呈来。”沈澜再揖,转身时玄色衣袂扫过地面残雪,带起细白的雪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霎时静了,只余炉中炭火偶尔噼啪一声。凌言靠窗而立,指腹轻轻叩着冰花缀窗的木框。 冰花形如琼枝,层层叠叠,映着外头的雪光,倒像把天地间的寒都锁在了这一方窗上。 望着冰花里模糊的雪影,心思却飘得远了——东渡的千雪阁,江不渡的弟子,怕是有着更烈的风雪吧。 廊下传来轻怯的脚步声,一个小内侍缩着脖子,捧着拂尘战战兢兢立在门口,连声音都带着冻出来的颤:“陛下……君上那边遣人回话,说正忙着云州移民的安置事宜,午时恐回不来,就不陪您用午膳了。” 凌言收回目光,指尖从冰窗上移开,留下一点浅浅的湿痕,转瞬便凝了薄冰。“知道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待会去御书房一趟,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内侍如蒙大赦,躬身退去时,袍角扫过门槛的雪,留下一串浅印。 午膳炭火烧得旺,驱散了殿内寒意。青瓷碗里盛着羊肉汤,汤色乳白,飘着几粒红枸杞,热气袅袅缠上眉梢,倒让他眉宇间的清寒融了几分。 搁下玉勺,他看向一旁侍立的晚翠,指了指那碗汤:“这羊肉汤炖得正好,不腻不膻,装一碗我带着。” 晚翠忙应“是”,取来一只錾金的食盒,衬了层厚厚的棉垫,小心翼翼将汤碗放进去,又在盒口裹了层绒布,仔细扣好:“陛下放心,这般裹着,一时半会儿凉不了。” 凌言接过食盒,入手微沉,暖意透过盒壁渗出来。 他本想步行去御书房,刚走到殿门口,呵出的气便凝成一团白霜,朔风迎面扑来,刮得脸颊生疼。 廊下寒梅落了半地残红,都被新雪盖了,只余点点暗香混在雪气里。 “罢了。”他停住脚步,对候在外头的内侍道,“备轿吧。” 不多时,一顶暖轿便停在了阶下。轿帘是厚厚的锦缎,镶着白狐毛边,轿夫们都裹着厚棉袄,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的轻响。 凌言提着食盒弯腰入轿,轿内铺着羊绒垫,角落里还放着个小巧的炭盆,倒不觉得冷。 轿夫们稳稳抬起轿杆,踩着积雪往御书房去。轿外寒风呼啸,偶尔有雪粒打在轿帘上,簌簌轻响。 暖轿行至御书房外,轿帘被寒风掀起一角,隔着朦胧雪气,已听见里头传来苏烬压抑着怒火的吼声,像闷雷滚过冻土,震得檐角冰棱都似要坠下来。 “刘志!”那声音淬了冰,带着不容置喙的狠厉,“刘侍郎好大的胆子!孤看你这颗脑袋,是想搬家了!” 轿夫刚落轿,凌言便提着食盒推门而入。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进殿,与里头的炭火气撞在一处,腾起细白的雾。 抬眼时,正见苏烬一脚将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人踹翻在地—— 那人正是户部侍郎刘志,此刻发髻散乱,朝服沾了灰,像只被踩碎的枯叶蝶,趴在地上不住颤抖。 “赈灾的银两你也敢贪墨?”苏烬俯身,指尖几乎戳到刘志脸上,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你知不知道襄州妖兽之乱后,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腊月里无衣无食,冻毙于道的不计其数!你倒好,竟敢克扣五成!那些银子,是要救人性命的,不是让你填自家酒窖、养外室的!” 刘志被吓得魂飞魄散,嘴角挂着血丝,连滚带爬地磕头:“君上恕罪!臣、臣一时糊涂!臣该死!臣这就把银子悉数还回,分文不少!” “糊涂?”苏烬冷笑一声,抬脚碾过他散落的朝珠,“你们这些蛀虫,平日里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捞些油水,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如今竟变本加厉,连赈灾款都敢动——真当孤是吃素的?” 正闹着,刘志眼角余光瞥见立在门口的凌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过去,一把攥住凌言的衣袍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陛下!陛下救臣!求陛下跟君上求求情!臣再也不敢了!臣愿将全部家产捐出来,只求留一条性命啊!” 凌言垂眸看他,眸光比殿外的冰雪还要冷。他轻轻挣了挣衣袍,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松手。” 刘志一怔,抬头望进他眼底,那里面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片清明的厌恶。 “为一己私利,视万千无辜性命如草芥,”凌言缓缓开口,目光扫过案上堆积的奏折,其中一本正是襄州灾情的急报,墨迹上似还凝着百姓的血泪,“你可知,你克扣的每一两银子,都可能是一条人命?” 他顿了顿,看向苏烬,语气未变,却已定下了结局:“他确实该死。” 苏烬闻言,眼底的怒火稍稍敛了些,转而看向凌言,见他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炭火气混着隐约的肉香漫过来,才想起晨间说过不回承乾宫用膳的事。 喉间动了动,戾气淡了几分,对门外候着的侍卫扬声道:“把他拖下去,关进天牢,查抄家产,凡贪墨的银两,一文不少追回,发往襄州。三日后,问斩。”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缚剑狂雪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