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第五次撕掉那张信纸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怕死。 我怕的是——说出口的真相,被当成风吹过的叶子,飘落下来,没人看一眼,就被人一脚踩进泥里。 我躲进废料区最深的仓角,一个灯泡坏掉的旧检修间,用从刘乾留下的“手动打码机”逐字逐句敲出这封信。 不是电子档。 不是语音。 是铅字打出来的,每一击都像把自己的骨头钉进墙里。 信纸不多,粗糙泛黄,每一张都印着南境厂的“内部样张专用”字样,但我不在乎。 我要写的,不是给厂的。 是给这座城市以外的世界。 我想让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群人活过,他们不是系统、不是逻辑节点,不是编号。 他们有名字,有疼,有愿望,有一次次想活下去的努力,也有在冷库里冻得快失去意识时,最后一口呼吸里喊出的那句: “救我。” 他们是人。 而我,也还是人。 ** 我把信的开头写得很简单: “实名举报人:编号NX-002 姓名:净空 身份:南境工业联合厂废料处理组现役工人 举报内容:系统模拟人逻辑运行机制、死亡未备案事件、冷库焊死案件、编号注销掩盖问题、厂级数据伪造流程。” 下面,是正文。 我一字一句敲出每一件事: “2025年X月X日,调度组刘乾(编号D-J001)因接替夜班检修热渣机,爆炸死亡。尸体被封入北冷库,后被系统注销工号并标记为‘主动辞职’。” “事后,该工号继续被系统使用,执行调度操作21次,签批调岗命令5次,假扮‘仍在岗位’。” “系统使用其旧数据行为轨迹,形成‘模拟人逻辑’。当前尚有编号如W-F006、B-Q021等,均存在相似运行痕迹,实际人已不在。” “冷库后墙刻有字迹‘救我’,可证其被困时尚未死亡。” “编号者群体共计42人,包含死者、失踪者、疯者,系统以逻辑模板延续其‘存在’,实为‘尸体算法’。” “此为系统恶性欺瞒事件,违反《劳动者人格保留法》《基层数据安全透明原则》与《工业伦理条例》。现予以举报,请求立案核查。” 我不相信法规真的能保我。 但我想给这些死去的人一个机会。 哪怕只是——“可能”。 ** 信打完那一刻,我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钢笔。 我闭上眼,想起刘乾临终录音里那段话: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系统里的我。” “你要是能撑到说出这些,就比我强。” 我撑到了。 可我比他强吗? 我不确定。 ** 我把信纸整齐叠好,封入牛皮纸袋里。 收件人地址是林瑶给我的那个“应急传递节点”: “南江区人才服务中心档案组收转 / 林某收转” 我在封口处写了四个字: “死者代言。” 不是我要当英雄。 是我不想在他们全都“被注销”之后,才后悔自己一句话也没说。 ** 送信那天早晨,天色阴沉。 我穿着旧工作服,把信藏在饭盒底,套上两层塑料袋,走出生活区,经过厂门邮寄窗口,跟前台保安点了点头。 “寄点资料。” 他瞥了我一眼:“快递纸条登记一下。” 我填了个假名,写“厂务申请表”。 然后看着那封信被贴上条形码,投入邮筒。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可我感觉自己像是从太空发射一艘希望号飞船——目标不确定,成败未知。 但我必须发出去。 ** 回到厂区那一刻,我知道,我再不是“被监控的人”。 我是“被锁定的变量”。 不出意外,接下来我会遭到一次“内查”——可能是调岗、谈话、技术审查,或者直接“系统断档”。 但我不怕了。 我怕的是他们全都“死在编号里”,再也没人提一句。 ** 晚上,阿妹悄悄跑到我床边。 “你真的寄出去了?” 我点点头。 她脸色有点白,低声问:“你会不会……太早了?” 我没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把牛皮纸信封的回执拍了拍,说: “再晚,他们就全变成‘编号’了。” “那时候再说就没用了。” 她看了我很久,没说话。 然后轻轻摸了下我放在床头的编号手册。 她的指尖停在刘乾那一页。 **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有一次我路过疗养组,一个疯掉的老工一直在墙上写自己的编号。” “他写了三天三夜,从来不说话,只写编号。” “我问他你名字叫什么,他说不知道。” “我说你还有什么想留下的,他也不知道。” “他说他只知道自己的编号,连活着是为了什么都忘了。” “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有一天疯了、死了、或者被系统干掉了……我想至少留下一个‘名’。” 我点点头。 “你会留下。”我说。 “我会记着。” 她抬头望着我,眼神第一次有点亮。 那光像是在说: “我们要活着,活成有名字的人。” ** 我知道,明天或许系统就会调我去别的岗位,或许我会被叫去喝第二次“茶”,或许厂长会让人来查我的宿舍、删我的编号、改我的信息。 但这封信,已经出去了。 它像一把刀,插在了系统那张完美无缺的笑脸上。 它或许不致命。 但它会流血。 只要有人看到它,就知道: 编号不能说话。 人,可以。喜欢凡心入局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凡心入局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