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不要命了,别说了。”
两人的脑袋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相互张望着,唯恐被人听到。
江芸芸顺势低下头,把手里的那页纸安安静静翻了过去,等人走远了也没有再抬起头。
她的案桌前已经堆满了历代的案件,各类法条也密密麻麻摆满了桌头。
有些案件被特别标明,放上了红纸条。
有些案件则被她直接放到边上去了。
前朝蓄奴之风盛行,后来在立国之争中,当时是有很多奴隶重新获得自由,但随着年代逐渐和平安稳,加上连年灾荒,又有很多人开始卖身为奴。
这一点,江芸芸倒是很有想法。
南方蓄奴之风蔚然成风,当时一个扬州江家的大宅子的仆人就有三百多人,听闻江家还有不少庄园,加起来近五百人的奴隶,这还不包括佃户。
听闻南直隶巨富之家的曹家就是仆从如云,数不胜数。
巨富豪强拿走了太多人口,势必导致国家收上的税也逐年减少,就算是清丈出来的土地,也很快就会被这些富贵人家拿走。
贫富差距也只会越来越大,百姓的日子势必会被逐渐压缩,到最后便又是一场场起义。
其实针对这种情况朱元璋是下过诏令的,凡在战乱中由于势弱力孤或贫乏不能自存而卖身为奴者,“诏书到约,即放为良”,并由朝廷出钱来赎回因贫困而被典卖的农民,截至到洪武十九年,开封的几个府出钱赎回奴婢就达两百七十四人。
江芸芸把那份诏令仔仔细细读了读。
很简单的一封内容,没有规定前提,也没有惩罚措施,但他到底是国家诏令。
江芸芸把手里的内容贴上红纸条。
“逼良为贱。”江芸芸摸着封皮低声说道。
她想起来了,乐山说过,他和他弟弟就是因为父母意外双亡,才不得不卖身江家的。
——卖身。
江芸芸叹气,又拿起最边上的那份青布折子。
那是一份来自南直隶安徽徽州的一封折子。
上面写的事情不复杂,有一个女子上书说自己是七岁时被拐卖到徽州然后买到一户许姓人家做奴婢的,可家中父母都是良民,当奴婢后许家却欺负打骂于她,如此到了十五岁,她不想继续这么过下去,她想回家找父母,但许家不肯,先是强压着她不给她吃饭,再打骂孤立她,到最后竟然还拿刀威胁她,所以她不得不上书给当地官员,官员却说她如今算是许家义女,就是奴仆,还骂她丧尽天良,不思人好,她迫于无奈上书给通政司,希望通政司能查明她的冤屈。
折子辗转反侧,历经数月才来到通政司,若非江芸芸那日眼尖发现了,十有八九就要被高禄扔了。
江芸芸捏着这份折子,半晌没说话。
奴隶,对她而言那是书本上才能看到的字眼,遥不可及,也难以想象。
但来这里这么多年,她也隐约明白,要是要撼动奴隶的根基这无疑是蚍蜉撼树。
也许,这个不起眼的奴隶就是基石里的一粒沙子,明明谁都可以去踩一脚,但要是谁想要把她抚开,那定然会引起巨大的声浪。
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怪不得老油条高禄一看就知道不对劲,想也不想就扔了。
江芸芸又仔仔细细看了看那份递上来的折子,里面的内容当真是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一个人的一生原来也可以用这么寥寥数字就可以概况。
这可怎么办?
江芸芸合上折子后有一瞬间的迷茫。
“哎,高参议出门了。”隔壁房的陈知事突然冒出脑袋,直勾勾盯着江芸芸看。
江芸芸回过神来,把折子压在桌子下面,笑了笑:“你要是想出门就出门,何来扯上司做掩护。”
陈知事一听就立马皱脸:“肯定是去东面那大府邸去了。”
江芸芸笑了笑:“那是他亲戚,去就去,要你多嘴。”
陈知事撇了撇嘴。
高禄的妻子是目前寿宁侯的姑姑,也就是说他和寿宁侯张鹤龄是姻亲。
“万一人家也觊觎那尚书位呢?现在正五品跳到正二品,他也不是没经历过这么大飞升。”陈知事叹气说道,“谁叫人家有个厉害亲戚呢。”
这事还要从王恕执掌吏部的时候说起,那个时候高禄也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任通政司经历,陛下刚登基,自然是要升一升官员的,高禄本就要升官,只是吏部还没找好位置,内旨就下来,要他升为通政司参议,那可是从正七品直接越级升正五品,非常规升迁途径,当时的王公据理力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