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柔慕疲惫地合上双眼，靠在柔软的汽车副驾驶上。 这条路上几乎没见到来往的车辆，如果那辆在半路抛锚的橙红色汽车也算上的话。 “那上面是什么鸟。” “是的。”加斯笑了，“乌鸦。” “拜托，手枪小姐。”他做了无奈的玩笑语气，“这可是‘观鸟’，是我们这趟来的目的之一，匆匆扫过一眼，然后迅速获取鸟类名称，无异于一场‘无声的杀戮’。” 加斯似乎想了一会儿，笑了，语气很轻，“那是属于我母亲的名字。” 龚柔慕觉得她是不是太过关心加斯，多到有些不认识她自己。 对，她不会在意的。 “她死了是么？”龚柔慕的语气轻飘飘的，让人实在找不出敬重的语气。 “我很遗憾。”龚柔慕表示回应。 他玩味地笑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天气想要见到漂亮的小型鸟类，可能性并不大，而乌鸦看上去倒的确是个不错的替代。而且常见，广场或雨后的屋顶上，且美丽。” “或许可以在我的国家见识一下。” “相比于乌鸦，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翠鸟’。”龚柔慕把头歪向驾驶位一侧，睨视着加斯的表情。 清晨的野外，带着水气的空气，呼吸到肺里，冰凉的温度，让人误以为那是空气足够清新的原因。 “那可见不到乌鸦，手枪小姐。” 从路口停着的告示牌上模糊不清的英文斜体字，似乎是某个儿童动物园，而且已经很久都没人来过。 “我小时候来的动物园，”加斯简略的介绍着，瘪嘴，耸肩，“后来……倒闭荒废了。” 加斯提醒，“里面可能会没信号，你确定要带通讯设备吗？”说着将野外必需物品揣进口袋。 进入园区，离地面十多英寸架起的木板过道，龚柔慕跟在加斯身后，空气在她指尖流动。 他们走了很久，的确有着残缺的园区建筑，由于时间的磨砺，大多已经损毁，看不出之前的样子，只寄居着一些小型动物，和远处树丛的鸟类传来叫声，只有身旁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不断提供清香。 过于安静。 龚柔慕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呼吸也更加急促，加斯停步，示意可以休息。 树林消失，身旁换上了比人高的芦苇丛，一条溪流从底下穿过小道。 加斯停下从口袋中拿出黑面包和一人份果酱分给龚柔慕。 这个短暂休息的地方来了属于这片土地的主人。 母鸭发现不属于这片领地不常见的生物，只想尽快离开，小鸭子却有几只扑腾上岸，绕着龚柔慕的防水靴看了几圈，猛地嘎嘎叫起来，快速用力地用喙啄向龚柔慕鞋面。 在比想象中更冰凉的溪水中站定，和母鸭相视，全黑且纯净的眼睛。母鸭呼唤两声，往水中扑腾着脚蹼，带着小鸭子继续游向下游，消失。而龚柔慕似乎想了什么，依旧站在水中，望向下游绿头鸭群消失的地方。 感受着水不断地流动，比身体更低的温度，周围的一切都没有说话，除了不时远处传来的鸟鸣和划过耳旁的风声，还有渐晚的天色。 可今天并不像天气预报预测的一般干爽，下午太阳西斜，地面小腿肚的位置，起了一层水雾。 女孩假装低头看了一眼双脚，仍然固执地答道，“没有！” 女孩大笑着，重复道，“没有！” 他知道她在撒谎。 她好久没玩得这么尽兴，后背的衣物也感受到已经打湿。 “把社会关系里的责任丢掉，心情怎么样？” 加斯在一旁笑着。掉袜子，拧干，尽量保持脚部的干爽。可等到离开水，真正走起来才会发现，靴子变得更重。 龚柔慕在木板残缺的泥土上绊了一脚，低头一看，是动物的骨骼。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有鹿？ 龚柔慕还没见过活的鹿呢。 “什么？” “可以再逛一会儿的，没你说的那么晚。”龚柔慕想要看仔细鹿角纹理。 “我知道，”龚柔慕想要脱手，“我可以自己走的好吗？” “我们是不是没来过这个地方？” 龚柔慕抬头看了天色，没有月亮，看不清方向，手机的gps完全没有—— 可她的野外过夜经验为零。 加斯拿出地图，借着仅剩的天光观察四周，回到地图，“这个地区禁止露营，不可能在野外过夜的。我们在这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地图，“园区的北面，在前面选错了路口，现在我们要回到车上的话，得花四十分钟左右，在不迷路的前提下。意下如何呢？手枪小姐。” 合上地图，加斯开口，“政府和你想得一样。” 无比幼稚的手段。 绝对不是？ 加斯继续裹上拆下的外套帽子，点燃老式机械金属外壳的打火机。 “相比于燃气罐这已经算小件的了。”重音放在了“已经”这个程度副词上，并把点燃的火把递给龚柔慕。 火把木条握在手中，外层潮湿且绵软，可没有学院里拿来雕刻的木头质感好，龚柔慕不免心想。 “为什么？“龚柔慕站直，不解地望向他。 “你在说——” 听觉一下子被冷风刺激，瞳孔放大，也听得到更远处细细簌簌的声音。 “不知道，”摇摇头，“但是是个大家伙。” “它在干什么？” “它是在找什么。” 大型猛兽。 加斯看着草丛塌陷，一点点朝他们靠近，突然，停住，随即又更快速地朝他们方向前进。 “别犹豫！！快跑！！” 加斯重复，“跑！！” “别傻了手枪小姐，这可不是你逛的动物园！” 她任由加斯拽着，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什么，溪流、水塘、或许是悬崖。 她往后看去，后路也是一模一样的重复，一成不变的芦苇丛，她也不清楚那个大家伙是否跟来。 她只记得他的手掌很热，力道突然变大，踩空，天旋地转，和加斯一齐跌进那个黑漆漆的洞里。 过了好一会儿，龚柔慕才重新抽气呼吸，开口，冷冷说着，“你可没说过这里会有熊。” 男人在看不清的地方哼笑了一声，用着她的语调，“赶紧闭嘴才会保住你好奇的小命。” 他们两人当时肯定已经摔破皮了，希望没有骨折，可是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不知是那晚太过寒冷，还是肾上腺素的急剧飙升，以至于麻木失去知觉。 没人问。 好像摔下洞就可以不用跑了，哪怕可以是个当作包围他们的地方，可这又确实可以当作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且理直气壮。 一直跑下去。 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她睁大了眼睛。 但是为什么——没等她想完。 说着拉起她的手，递给她。 “跟电视里一样，”把她束在胸前，握着她的手绷直手臂，放到带着余温的枪壳，往后一拉，“这样再扣下扳机，就可以打出子弹。只有六发子弹。” 说完松开她，加斯吐了一口气，望向洞口，准备离开。 “应该只是一头熊，我可以引开它。” “他会跟来的，我去引开它。我会回来的，好么？”他抚摸她的脸颊，“拿着它，手枪小姐。” “手枪小姐，你不会死在这儿的。” “我说了，这次出游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肏你。” 说完，两人笑了。 龚柔慕当然可以跟着他冲出去，可是她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她怕死。 看着锃亮冰凉的枪壳，龚柔慕接过，才发现手臂早已发软。 当然，是她的猜想。 而加斯一直没有回来，她告诉自己不要睡着，以防背后的汗水冷下来，身上的衣服逐渐沉重冰凉起来，让人打了冷战。 可由于肾上腺素的消散，疼痛和困意如相反方向洪水向她涌来，中途她迷迷糊糊醒了几次，下意识安慰，或者说欺骗，此刻十分安全，她又几次睡着过去。 洞口传来缓慢的声响，是加斯。 他嘴里呼着热气，手腕上的衬衫挽上去半截，有着不大的红褐色划痕，只要龚柔慕仔细一看，其实能看到些许细小的疤痕。 “是的，我还活着。” 他放下她手里是手枪，揣进她的口袋。 “是只母熊。”但已经没人在意。 社会中人潮汹涌，现代文明使欲望跌下神坛，让人对生命本能被迫屈服而避之不及，被驯服得更全身心地投入非爱欲的事务，这才有利于社会的工作，而不再只以繁殖为目的的交配。而此刻的性爱，有了更多的意义，不只是现代性文化的批判，性爱有它本身的目的，同时就是生命本身的目的——快乐。 其实那天是不是根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