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与未婚夫走散的瞬间,殷珂蓦然萌生出想要逃走的念头。 逃离一场没有感情的婚姻,有问题吗? 逃离一个处处留情,哦不,处处留精且只拿他当个生育工具的未婚夫,有问题吗? 可假如这婚姻是一场众人瞩目下的家族联姻呢? 再假如这个未婚夫是个黑白通吃的土匪头子呢? 殷珂的唇角抽搐两下,决定先找地方冷静冷静再思考要不要回去看许少威那副不咸不淡的嘴脸。 但结果就是……坏菜了! 殷珂走在安莱市内一条人声嘈杂的街道上,一边习惯性盘搓手里的白玉珠串,一边轻轻叹息。 殷珂微微仰头,看完蛛网一样的电线又看向杆子上垂下来的满是尘土的彩色条幅。 没有人出面告诉殷珂停留的原因,他未来的丈夫甚至一发现他想要开口说话就会把脸转开。 可手还没扶稳,几个浑身酒气的人就撞了上来。 夕阳与粉紫色的晚霞瞬间与刚刚亮起来的昏暗路灯扭曲成螺旋状,四周的空气也凝滞了一般无法被吸入肺中。 殷珂最后的意识是隐约听见急促的刹车声和脚步声。等他再清醒时,人已经被五花大绑仰躺在一辆顶棚肮脏的卡车里了…… 卡车上的防水布被风吹得呼啦啦响,时不时还有树枝剐蹭的声音。 适应黑暗后,殷珂借着防水布缝隙透进来的一点点光亮发现车里或坐或躺着不少人。 风声、剐蹭声以及轮胎碾碎土块的咯吱声中,一个男人懒洋洋用当地土话低语道:“这趟运气苏达,好几只猪仔都白白又嫩嫩噻,看一眼都觉裤档里痒麻麻……” “喂!”一个颇有些威压的声音从殷珂头顶传来,“你几克!裤裆里的鸡儿不惦记要了噻!” 那蚊子嗡嗡一样的咒骂被颠簸声和发动机的轰鸣盖住,穿不过半个车斗就被漏进来的风吹散了。 有抱怨,有唾骂,还有下流的骚话,混杂着枪托因颠簸而磕砸车斗底板的“咔咔”声,实在是刺耳至极。 这几个人贩子真是太恶心了! 殷珂在听到“性别检验”一词后就立刻有了如上推论。 然而,alpha和oga的人口占比很少,且不会出生在纯beta家庭或很少出生在ab或bo的结合中,所以身体和脑力机能都高于常人的alpha利用优势所带来的权力在普世意义上隐藏了第二性别区分的存在,以便确保“专属于他们”的育儿工具oga能为自己生下更多的alpha后代来继承家族。 唯有想把那些“无编制”oga卖出高价的人贩子才会搞什么性别检验。 倒霉的是,他刚好就是个oga,而且还长得很漂亮,一旦身份被发现,他的监管级别将跟他的身价一样高,几乎无法逃脱。 正所谓福祸相依,被捆成粽子的殷珂自觉情况并不算太糟。 殷家人个个不是善茬,再加上殷珂的未婚夫许少威和那位在隔壁国手眼通天的许家九叔,想救他应该不算困难。 他其实一直想不明白,许家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求婚求到他头上来。 此外,他从小身体不太好,十岁之前恨不得拿药片当饭吃、拿汤药当水喝,以至于他干爹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死了。 这种体质成了一张写着“可能不好生养”的标签,拖累得殷珂在ao家族年轻一代的交际圈子里一直不受欢迎。 或许是想要个alpha继承人改变家族基因吧。 许家上上下下全是beta,就算bo结合不容易受孕,生出alpha的概率也很低,但好歹有点机会。,同阶层的alpha大家长肯定不愿意让自家的oga儿女去配个beta,许家自然就只能另辟他这种蹊径。 可说一千道一万,不管家长们如何权衡取舍,问题的关键应该是他跟许少威根本没能培养出感情啊! 而许少威呢?说什么要忙着准备婚礼和新房,然后人就消失了。直到这次行程开始之前,许三少爷肯赏脸见他或者通话的时间零零散散加起来都不超过24小时。 之前说福祸相依,可能老天爷是真想要将这个词玩出造化弄人的花样来,于是趁着殷珂无所事事只能瞎琢磨的工夫送来了“大礼包”。 因为惯性而撞上车挡板的殷珂艰难地弓起后背细听——似乎有两拨人在吵架,而且骂得相当脏,但争来争去也不过就是为了谁该倒车让个路的小事情而已。 卡车上罩着的防水布瞬间变成了筛子,十几束刺眼的亮光如利剑般射入车斗内。 混乱中,两个人贩子直挺挺倒下,其他的则踹开碍事的“猪仔”端着枪跳出去应战。 失去气息的躯体挡住了他的视线,只有满是洞的防水布在眼前随着枪声抖动个不停。 卡车附近人贩子吆喝声开始远去,两三秒后那喊叫又随着沉重的闷响戛然而止。 有人慢慢靠近过来,大约五六个。鞋底先是碾压石土,然后应该是踹到了人身上。 殷珂感觉到身边的人依旧在发抖,而且有越抖越厉害的趋势。 不肯倒车就杀人还补枪的凶神就算不卖了他们,也可能拿他们当活靶子取乐。 “喂!老五!去看看他们车上装了什么!有没有酒?” “呼啦”一声,防水布被扯掉。直射下来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人?”凶神似乎很意外。 “是,是,全,全,全是人,而且还,还,还,还都挺俏的!”这黑脸汉子好像是个结巴。 “真他娘倒霉!一点有用的都没……”一个胡子长到看不清长相的男人厌恶地将尸体扔出去,然后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停顿两秒,这才继续抱怨道:“好歹多带几杆枪嘛!” 胡子男别开脸不再看殷珂,伸手挠挠自己满是灰土的头发,咕哝道:“娘希匹,麻烦了……咱们要去干帕灿,管不上这帮软蛋……荒山野岭的……都扔这……行不行啊……” 但四周那些拎着枪的汉子们倒是像是习惯了胡子男的行事作风,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那咱也不能带着肉票啊!” “那咱不就绕路了?!” “都,都,都住口!听大——大哥的!” 殷珂听到这里暗暗叹气,心说这凶神嘴里果然绕不开“上路”二字。 “嗯?”胡子男转过头,恍惚一瞬后,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朝周围吆喝道:“上手,给他们都松开!” 下流! 殷珂借着活动手腕的工夫,垂眸观察四周。他发现“摸一遍”和解绳子似乎是一个固定程序。 这地区的生存环境应该是相当恶劣啊——他要防人贩子拿他做买卖,人贩子要防抢路的暴起杀人,抢路的竟然还要防他可能带着武器做局反杀! 腿麻到失去知觉的殷珂仰头看向站在自己前方的男人,神情诚恳地用华文说道:“帕灿做人口买卖,你刚刚杀掉的那些人就是帕灿的下属。” “噢?!” 卡车周围顿时响起一连串的大呼小叫。好几个穿着迷彩服的人都凑上来看他这个莫名其妙的“线人”。 “帕灿要运的‘猪仔’不只我们,后头好像还有一车。”殷珂打断这人的碎碎念,将之前从人贩子闲聊中听到的内容说了出来。 殷珂微微皱眉,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人贩子并没有提过详细的时间。 胡子男嗤笑一声,转头骂道:“娘批臭小子!凭啥跟老子讲条件?”,没给我上蒙倒药。他们装车时商量咋运,我都听见了。我姐和这几个人那会儿都昏着,只有我听见了。” 衣服破烂的男孩盯着馒头狠狠咽下一口口水,接着却一边摇头一边伸出两只手。 男孩还有点不甘心,但又害怕到手的吃食落空,于是一把将馒头全都塞进姐姐怀中,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道:“后去啷个车要在洛羌镇补撒物资一起带嗑去,车把头说是让我克在固那河边等个半啷天就能汇合噻。” “小鬼头,挺机灵。”胡子男伸手戳戳男孩的脑袋,讪笑道:“既然机灵,那就留下来再做点事吧。” 车斗里十几个“猪仔”听完这话立刻骚动起来。有的人呼天抢地要哭,有的人则揣上馒头要跑,但车下头围着的人全都齐刷刷抬起了枪口,瞬间让这场骚动冷却至冰点。 胡子男低头看他一眼,接着忽然又别开脸,粗声粗气骂道:“妈个批的!又一个跟老子讲条件的!老子搞不起慈善!老子不是好人!老子杀了你们更快!” 刚刚还骂骂咧咧的胡子男听完后立刻歪头看向他。 山风拂过,林中无边无际的繁茂枝叶沙沙作响,虫鸣随之起伏不停,但车上车下的人却全都没说话。 胡子男沉默着跳下车,在众人注视中慢悠悠抖起身上那件没系扣子的迷彩服。等衣服上的尘土扑扑索索腾起再慢慢散开,这人才摆手喝道:“别吃了,把他们都捆回去!” 重新变回“猪仔”的人们呜呜叫着想要求饶,可这并不能改变他们被人拎着扔出车外的结果。 “莫酒,老子抢走辆车也是赚他娘的噻!老子就欢喜打硬仗,莫得消息也能打散帕灿的脑壳!你克去跟帕灿啷个孬屁股谈条件噻!老子不伺候咯!” 人烟稀少的山道上,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先被后头那车人贩子发现后拉走卖掉,还是先被野林子里的巨蟒缠死或者吞食。 终于,远处传来了引擎的轰鸣,两束昏黄的车灯穿过山林,由远而近。 “是那义他克!全死嘞噻!猪仔还在!”探路的人贩子回头,一边朝卡车打手势一边汇报情况。 枪口顶住之前跟胡子男要馒头的小男孩,汗津津的脏手抠出布团。 男孩被车灯晃得眯起眼睛,咬咬嘴唇答道:“有人把车抢走噻。” 可惜,他猜不出,也无法问,只能看着副驾驶又去问男孩的姐姐。 副驾驶再问,这回他找了一个面容姣好但皮肤黝黑的年轻女人。 男人满意地摸摸女人泪湿的脸颊,淫笑着说道:“走是走不去咯,但你跟牢爷爷,爷爷保你在卖掉之前不吃渣渣的鸡巴噻。” “帕灿哥!汉狗要来抢地盘噻!他克抢了那义的车子,还杀咗咱克的人!我这就……” 手机掉落,在石头上弹跳两下。男人发出垂死的痛苦嚎叫。 殷珂看到人影手起刀落时便开始尝试挪动身体,想要找个有遮挡物的地方躲一躲。奈何他的手脚全都被捆得不听使唤,体力又太差,以至于慢腾腾蹭了半天才蹭到草丛边。 眼看就要获得野草的庇护了,哪想到先一步挣扎进草丛的“猪仔”却一脚蹬在他背上。 那疼钻在皮肉里,不是忍不了,但却令他的右腿更加难以发力。 他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中,为了感激干爹和大伯的养育而乖顺听话,为了家族的发展而压抑情感,却连一天都没有为自己而活过! 他们殷家的几个孩子似乎对于死亡和疼痛都天然生不出太多畏惧。窝囊囊,竟然还要死得糊里糊涂! 为了怕生出变故,人贩子让卡车引擎保持启动状态以便随时撤离,但车灯却成了暗夜中最耀眼的靶子。 战斗实际上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知道这十分钟究竟有多么漫长。 殷珂以为很快会有人过来查探情况,可时间一点一滴流失,山道附近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所幸,激烈的枪战惊动了山道附近栖息的动物,无论吃草的还是吃肉的似乎都全部远离,这才让殷珂这种带伤的活人没有再遭遇额外的袭击。 “老五,去看看还有活着的没有!” 经过一夜的观望和等待,这群人依旧十分警惕,像昨天一样只出来三个人先进行探查。 “安全的!大哥!还有十几个捆着的能喘气!”一个身材精瘦但行动十分敏捷的汉子在检查过一圈后仰起头朝山上呼喊。 胡子男听后吆喝一声,紧接着远处的树叶就波浪一样晃动起来。 没用的被扔下车,有用的被装上去。死的摞成一堆,活的摆成一排。等“归类收纳”完毕,胡子男自己的卡车刚好抵达。 “大,大,大——哥,他,他们怎么办?”黑脸汉子干完手里的活便指着“猪仔”们朝胡子男问道。 没有松绑,也没有对话,殷珂再次被装进车斗。 但早已摆脱激动情绪的殷珂却并非一无所获,只不过,他的猜想需要得到进一步的证实而已。 胡子男自己的人好歹还能啃啃馒头,殷珂他们却仅仅得到一点点水,而且还只是润湿了他们口中的布团而已。 就在殷珂几乎要虚脱休克的前夕,胡子男终于下令扎营。 解开绳索前,胡子男说出这样一番话,弄得一众“肉票”又是害怕又是感恩。 说起来,这波山贼可真是穷酸。 终于吃到东西的殷珂瘫坐在防水布下捧着搪瓷缸子喝馒头“粥”,同时还悄悄用余光观察胡子男的动向。 男人一边喝“粥”一边用望远镜往山下看,足足看了半个多小时才伸手抹掉胡子上粘的馒头糊。 “老三,把药箱拿来!” 一个面相很凶的汉子拎着铁盒子跟上,嘴里不情不愿地抱怨着,“张干戊那没屁眼的狗犊子就给了这么一点,咱自己都不够用……” “就是!方铁柱,你顶着这么个名、这么张脸,操什么老妈子的心?”一个身材精瘦的汉子横进来取笑道:“再说了,你没看出咱大哥什么心思?” “我不知道,我胡说的!”挨踹的人哎呦叫着跑开,可离远了之后又贱兮兮嚷道:“又想看,又不敢看,多看一眼怕吃亏,少看一眼舍不得。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我还能看不出你是啥心思!” 精瘦汉子抱着脑袋钻入林子。凶脸的男人两边各看几眼后,皱着眉严肃说道:“咱也是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但咱就看不出来。所以,你到底有啥心思?” 男孩没受什么伤,只有手臂和脑门上掉了一大块皮。 “喂,小鬼!你姐那边,自己去弄!”男人随手扔了个新的棉球给男孩,然后又去扒拉其他伤员。 “嗯,贯穿伤,筋骨都没事,养养就能好,瘸不了。”胡子男头也不抬地摆弄他大腿外侧的两个枪眼。 “老子肯定送你们出去,所以别乱跑。”男人再次开口。 “你不是小嘴叭叭挺能说的么?”男人似乎有点烦躁。 男人听后嗤笑道:“得了吧,人家问话都不先问你,你能是什么狗屁奸细?” “好咯,再多也莫得了。你克自求多福噻!”男人用当地话来结束治疗,全程都没抬过眼皮,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小鬼!过来!”胡子男勾勾手指。 一大一小蹲在不远处嘀咕了几句。 又要搞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