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吃不下睡不着,迟了三十年,还是来了。
这一夜,李嬷嬷不可能说服岑氏,好在岑氏也没有坚持,僵持了小两刻钟,回床上躺下了。
李嬷嬷也躺了,困得要命又睡不着,天亮了浑浑噩噩爬起身。稀里糊涂做事,也稀里糊涂听见了一句话。
“你回岑家问问伯父,陶家到底死绝了没有?”
李嬷嬷吓得险些跳起来:“您问这做什么?您管他们呢?您不提,太保不提……”
岑氏没有说话,只一双暗沉的眼珠子直直看着她。
屋里没有其他人,李嬷嬷心一横,咬牙道:“陶禹川是醉酒呕吐噎死的,仵作查过;陶禹林赌钱欠一屁股债,连累他父亲掉乌纱帽。这些事情清清楚楚!”
时隔多年,李嬷嬷回忆起来,亦是深刻。
岑氏与陶禹川定了亲。
岑氏起先也不反对,直到有一天,她突然问李嬷嬷:“一个员外郎府上,会有吃不完的点心饴吗?”
李嬷嬷起先不解,跟着岑氏拜访了几次定西侯府,她便懂了。
“天差地别!”岑氏说,“凭什么她能?我不能?”
不甘心的岑氏告诉陶禹川,她喜欢吃松子。
恰逢过年,陶禹川名正言顺上门来,礼物里便有一大包的松子,未婚夫妻两人得了允许,坐在小厅里说几句话。
陶禹川便殷勤地剥松子,自己依言尝了几颗后,全给了岑氏。
也是那日,岑氏注意到陶禹川脖子红了,还不住挠手。
起初,岑氏只当他紧张,事后琢磨过来,问李嬷嬷:“他是不是不能吃松子?”
“兴许是,”李嬷嬷听说过类似的事,“见过不能吃生的。”
她那时只当谈资,没想到两个月后,岑氏亲手准备了一道白切羊肉、一份绿豆糕,送给陶夫人祝寿。
羊肉配了蘸料,盐、小茴香、椒磨成细细的粉,混入松子仁粉,再添些看得到的生碎,香气扑鼻。
绿豆糕里,用百合提味,完全遮住了松子仁粉的油香。
陶禹川好羊肉,爱糕点,定是会喜欢的。
李嬷嬷没有阻拦她。
见识过定西侯府里的富贵,谁会喜欢陶家呢?
岑氏不喜,她也不喜。
陶禹川就这么死了,死得很干净,没有给岑氏惹来一点麻烦。
也就是岑家长辈叹了几口气,说又得重新寻门亲事了。
半年后,白氏也死了,莽草慢性中毒、养病小一月,再下一次猛的,人便没了。
谁也没有看穿其中猫腻,唯一看破的是岑大人。
在岑氏主动提出想做侯爷续弦、希望岑大人出面示好时,岑大人懂了,两条人命。
“我能想明白,陶家哪天也想明白了呢?”
“你以为你高嫁了、陶家就不敢和定西侯府叫板?你杀了他最有指望的儿子,他一定要跟你鱼死网破呢?”
“证据?陶大人是吏部的官!他和他几个上峰走得很近!”
“官场上收拾人,多的是叫你有苦说不出的办法!”
岑大人骂人时,李嬷嬷就在边上。
她当时心里空落落的,这种事能让她听着,就说明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没想到,岑氏回了一句:“这么说来,您一样有叫陶家说不出的办法。”
岑大人答应了。
很快,从没有上过赌桌的陶禹林在万宝楼挥金如土,欠了一屁股债,陶大人替儿子还了钱,又被御史上折子,圣上下旨革功名。
前后三个多月,京城再没有这一家了。
多干净啊!
李嬷嬷压根想不明白,为什么时过境迁,几十年后,侯夫人突然就……
两年多前一场惊梦,梦到了死不瞑目的陶禹川,怕呓语出事,借着咳嗽的病把侯爷“赶”去了前头书房,也不再吃松子了。
“您莫要着了她们的道!”李嬷嬷苦口婆心。
岑氏扶着发胀的额头,一脸阴郁。
李嬷嬷不敢再劝了,因为柳娘子来了。
这人就是姑夫人的斥候!
斥候眼睛尖,出了菡院进春晖园,与陆念和阿薇道:“凤髓汤的罐子不在原先的地方了。”
“八成是叫她砸了。”陆念心情不错。
阿薇也笑:“砸了也好,莽草毒性大,真把她吃得口吐白沫而亡,太便宜她了。”
岑氏本就有睡眠问题,这几日添了料的凤髓汤喝下去,慢性中毒的症状够让她喝一壶了。
尤其是昨儿一顿松子宴……
陆念又道:“今日多买些松子回来,让陆勉好好当一当孝顺孙子。”
这一日,李嬷嬷心力交瘁。
先有孝顺孙儿陆勉送来了一大碗剥得干净的松子仁,小孩儿满心满意要得祖母夸赞。
岑氏对这个聪慧的宝贝孙儿很是偏爱,不愿意辜负那明亮又专注、满满都是孺慕之心的目光,硬是吃了一大把。
陆勉一走,岑氏连喝了三盏茶都没有压住口中的油腻味道,毫无半分体面,靠坐在恭桶旁吐得昏天暗地。
好不容易吐干净,岑氏气得咒骂陆念:“阿勉才多大?她利用孩子的孝心做这种事!歹毒至极!”
后头,又有浑然不知情的陆骏送了新的凤髓汤来。
“我听说之前的失手打碎了,就再给您送来。”
岑氏盯着陆骏问,咬着牙问:“谁交给你的?”
多问了几遍,陆骏说了实话:“久娘她男人,我原本很不喜欢他,但看他对久娘不错,对您也有孝心,多少有些改观。再说,我也找医馆问过,凤髓汤对您久咳之症最是有效了。许富德会了解,也是久娘有咳嗽的毛病,我听他说,自打每日用这药之后,久娘好转许多了。”
岑氏被这份“孝心”砸得眼冒金星,差点就要脱口问他“知不知道背后指挥许富德的就是陆念”。
可说不得、拒不得。
松子仁做的凤髓汤而已,送给“素来”爱吃松子的她,无论是谁送的,都站得住理。
岑氏接连吃哑巴亏,情绪差、脾气越发大。
李嬷嬷在经历了头一天晚上被墙角人影吓到之后,这一晚等着她的是两三刻钟就被岑氏叫起来。
“春晖园是不是又在炖肉?很浓的八角的味道!”
“刚才是不是有人站在窗外,我看到影子了。”
“你是不是说话了?我听见说话声了。”
“我为何肚子痛?晚饭吃的东西莫非有问题?”
“我口渴、与我倒水,不,不喝水,你去温些酒来。”
……
李嬷嬷又是不安、又是惶恐,在将将到来的晨光里,她昏昏沉沉地想:完了。
这般下去,侯夫人迟早要出大状况。
或许在那之前,她会被折腾得先出错。(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