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光温柔。
初冬的阳光落下,萦绕在身上,连发丝都染了一层薄薄的金粉。
闻嬷嬷看着窗边光下的阿薇,唇角轻轻抿了下,终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楼下,有人质问,有人辩白,有人议论,有人起哄,喧闹极了,而在这小楼上,声音却像是被笼了起来。
她的耳畔,还是阿薇念叨的“可惜”。
短短两字,揪得闻嬷嬷心中难受得很。
旁人都不晓得,但闻嬷嬷很清楚,姑娘对“仗势欺人”的感觉很是复杂。
多年前,她们生活过的村落、小镇,时常有各种欺人的事。
亲眼所见的,道听途说的,一件件一桩桩,带着生离死别的悲剧,刻在了姑娘的心里。
谁都无能为力。
她们自己都是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如何能帮得上旁人?
能仗势欺人的都有势,全是横行霸道。
除了看着听着,别无他法。
有一次,亲眼见着知府儿子欺男霸女。
在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知府已然是一手遮天。
姑娘回来后磨了一夜的刀,却也只能如此了。
恨恨时,姑娘说过“也想当那仗势欺人之辈”,能有势,才能救人助人,也才能报仇。
时隔几年,身份处境变化,她们身边少了很多“恨不能拔刀相助”的不平事,但闻嬷嬷知道,那股劲儿还压在姑娘心里。
“姑娘,”闻嬷嬷心念一动,轻声与阿薇道,“仗势欺人,也有好些办法。”
阿薇回过头看她。
日光映出了长睫弧影,她眨了眨眼睛,笑了声:“也是,我不能欺人,那就给许富德做个势吧。”
底下瓷器铺子里,许富德东张西望。
王庆虎的注意全在那方氏身上,他脸上过不去了,哪怕是大庭广众下,也要逼方氏一句真话。
方氏嘤嘤哭着,心慌意乱,口中翻来覆去那几句话。
这是许富德脱身的好机会。
此刻不走,等王庆虎回过神来,他还得挨一通老拳。
总不能真在瓷器铺子里住下。
可里三层外三层的,只怕还没有挤出去,就被镖师们拎回来了。
许富德犯愁。
冲动了,真的冲动了。
尤其是还给王庆虎织了顶新鲜绿帽子,比他预想的砸匾额凶太多了。
他那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想办法,突然见人群散开了一个口子,从外走进来一老妇。
许富德定睛一看,正是闻嬷嬷。
他顿时大喜,有人来救他了。
许富德忙要唤她,就见闻嬷嬷直直走到他跟前,恭恭敬敬喊了声“姑老爷”。
“……”许富德不敢动了,像被雷劈了一般。
诚然,定西侯府的下人都这么称呼他,但态度上绝对没有“恭恭敬敬”可言。
许富德自己也清楚,他就是一个搭头,没被赶出门去已是侯府客气,他哪里敢摆那主子的谱?
普通下人跟前不敢,在闻嬷嬷跟前就更不敢了。
这是表姑娘身边的嬷嬷。
别提什么主仆身份,闻嬷嬷转达表姑娘意思时,“恭恭敬敬”的只可能是他许富德!
这会儿,怎么突然反过来了?
极其意外,叫人心慌。
闻嬷嬷笑眯眯看了许富德一眼,态度依旧恭敬,眼底闪过锐意:“姑老爷,时候不早了,姑太太着人请您回府。”
许富德一个激灵,后脖颈全是冷汗。
他好像给侯府丢人了。
哪怕他不曾自报家门,但定西侯府的姑爷躲人家柜面底下……
闻嬷嬷看不过眼来“提醒”他,也是情理之中。
他下意识想要赔罪,但对上闻嬷嬷的视线又顿住了。
人前要脸。
不可以在人前,再丢人了。
许富德挺直了背,大摇大摆往走外,故作镇定道:“久娘寻我,那定不能叫她久等,马车安排了吗?”
见他出铺子,镖师们想要上前,又颇为犹豫。
这来接人的嬷嬷姿态挺拔,举手投足间具是勋贵人家的气度。
先前许富德砸匾额挑衅在先,现在镖头没空管许富德,他们再不依不饶……
尤其是知道传言里久娘那个爹的身份的,愈发不敢动许富德,侯府的嬷嬷不好惹。
不止镖师,看热闹的也互相嘀嘀咕咕,琢磨着这上门女婿究竟上在了谁家,来接人的嬷嬷是如此气派。
两人这一唱一和,把周围人唬住了。
瓷器铺子的掌柜见货物完好,亦不敢拿钱,赶紧把荷包还给许富德。
许富德顶着一口气,想象着两次见陆骏时、那大舅哥的模样,微抬着下颚:“辛苦嬷嬷引路。”
闻嬷嬷却问:“姑爷怎得来这里了?”
“王庆虎做了亏心事,把我硬架来这里,叫我劝久娘莫要翻镖局易手的案子,”有人撑腰,许富德的胆子又大了起来,指了指面如黑炭的王庆虎,“就是他,抢了久娘与岳母的祖业。”
“既是抢了去,那打官司也得拿回来,没有叫外人占便宜的道理。”闻嬷嬷道。
王庆虎一听就炸了:“老子养了久娘那么多年,现在叫外人了?”
“你现在的自己人是方氏和她生的儿子!”许富德嘴快,“哎,那儿子你认是不认?”
王庆虎的脸涨得黑红。
“你混说什么?你想逼死我吗?柳氏不守妇道,你就要把脏水也泼我身上?”方氏哭哭啼啼地骂,“当家的你别听他胡说,这几年我打理镖局尽心尽力,为的不是你吗?”
闻嬷嬷依旧笑盈盈的,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我很是好奇,一个镖头娘子打理镖局,总镖头的娘子为何不打理?”
方氏的哭声霎时止住了,哑口看着王庆虎。
许富德眼神好,看方氏反应,又观闻嬷嬷态度,立刻领会了其中门道:“祖传的家业,打理来打理去,最后传给的都是亲儿子,是不是啊总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