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客栈挤满了人。 左怀天被刘仲洋全力保下后就安置在云来客栈,思及大会将至,左门主得信后让门下弟子先到云州与左怀天会合,他则于大会当天才亲临现场坐阵。 说到底,其实就是两方人在打群架,不曾想左怀天经历多次暗杀明杀,被擒被掳等经历,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甚至在武林大会这个节骨眼,再度挑衅踏雪山庄,砸了半条街。 鲜有人不知当今武林盟主左门主——左凌轩,对于这个幼子宠爱有加,便是再多人不服,也碍于玉城门的名声或盟主的武艺而有所忌惮,故刘仲洋亲求百草堂堂主把左怀天放在明面上,多少算是另一种保护方法。 何况,他也没看上去的那么空闲。 甚至连驻守在浮石塔的官兵都因而被调动,塔内防备愈渐松懈。 相传测候之术,乃上古流传作占算气候的方法,又因十二律与年中十二月分别对应,故而月份来临,其气趋升,继使管内葭灰飘扬。 祭坛下方用作制活人偶的密室,现已改作葭灰占律之用,大祭司未曾见过,对此颇有微言,赵岷却觉得他只是草包一个,杖着些许法力便对自己指指点点,也不想想他用的术法到底是谁人授予,睥睨地看了他一眼又再埋头推算。 岳平代答道:“武林大会,始于每年大寒卯时正,需得测出阳气流动的准确时间才利于国师动手。” “是也不是。”赵岷答道:“清絃未必会选这个时间。” “藉天地灵气补全法力这方法并非清絃独有,相反,凛冬下他身体更是虚弱。法力愈盛,他便离死亡愈近,那身躯很快就纳不下庞大的法力。” 袁少永当即问了出口。 这话赵岷自不会直说,故他仅道:“推算日子能让我布下的法阵和人偶兵力量大增,若清絃真选择玉石俱焚,人偶兵当会耗去他大量体力;便是他沉得住气,我们埋下种种亦足以与他对抗,又何需急于一时?” *** 往年他均在国师府内推算,那处有赵清絃点亮的长明灯,暗室各处飘有细碎的灵气,于施法有极大的帮助。 赵岷靠在墙身,想起赵清絃那不屈服的眼神,不由陷入沉思。 对,自始至终,赵岷不曾相信赵氏一门所仗赖的事,什么命运吉凶,劫数挡剎,他通通都不信。 赵岷凭借自己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地位,所以他想要留下赵清絃一命,看那个所谓与他相克的小子,是否真的有能力如天道所示,将他彻底铲除。 他不知道。 赵岷轻捻竹签,这些年为与权贵打好关系而暗地向他们传信,称说手上有各种术式,起时当然无人相信,渐渐有人求助无门,想起曾得他点拨,带着亲友尸身求至国师府…… 赵清絃所在的暗室设有祭坛,上方燃着以他法力为食的长明灯,既名为长明,除非术者已逝,否则不会熄灭。 暗室没有点灯,昏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扭动机关,推门而进,金铸的大门后死寂一片。 *** 眼看赵清絃并无动作,不禁有些失望。 即便将赵清絃关押在暗室,可他四肢未绑,又通晓奇门遁甲,怎么会溜不出来呢? 得知府中地牢有异,赵岷当即丢下手上的要事直奔回府,守在地牢外的护卫早已气绝,血溅四方,害得他只能飞身掠过,生怕落地污了衣角。 酿成的祸也比想象大。 “家主来了?” 饶是赵岷杀人如麻,习惯了血腥的场面,仍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半晌。 赵清絃正是在这种情况剖开自己的身体,沿肋骨的位置插入利刃,随着手上力度加紧,比他体温稍低的匕首寸寸滑过皮肉,几乎不用看都能清晰地知晓薄刃落在了何处,又经过了什么地方,直至他伸手挖进自己的身体—— 赵清絃右手在腹腔内摸索,微微收缩的红肉正暖,烫得他汗如雨下,不禁呜咽出声。 思及方才安详躺着的一具具尸身,甚或当中有几个是数年前与他一起习武,又有几个曾效忠于父母,最后被安排守在故人跟前,美其名曰保护,实为禁锢。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既然赵岷无能力杀他,而他又有把柄在赵岷手上,与其两相纠缠,倒不如来战个痛快? 赵清絃抬头看着石门的方向,灯光未起,笑意正浓,直至石门被谁人打开,赵岷自梯道下来。 赵岷迟迟未动,站在梯级上俯视赵清絃。少顷,才抬步走向他,望着这四溅的血液,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把自身两根肋骨敲断掏出,那干瘪的身体又是如何承受如此的摧残。 赵岷震撼不已,话里带着细微的颤音:“清絃,你在做什么?” 虽多年来足不出户,赵清絃仍有方法窥得外面的消息。他深知赵岷的性子,一朝得志便忘了自己的地位,竟以为和朝臣结下关系就有人愿冒死为他出头,终究只是官臣勾结,远不及做实事来讨圣心重要。 他垂首缝合伤口,昏黄的烛光下叫人辨不清表情,不等赵岷开口,自问自答似地说:“错的是我,不该总记挂着长辈之恩,手足之情。” 赵清絃整个人被强行吊在半空,眼眸轻闭,身上刚缝合的伤口受到拉扯,针落处的肉沿绵线方向隐隐撕裂开来。 他自觉适应了这样的痛感,身体却不然,眼前黑了一瞬,几近昏厥,脚下的法阵被触发,泛起微光,把他抽离的意识生生召回,睁眼又能看清赵岷那张堆满皱纹的脸。 赵清絃笑得有气无力,赵岷不清醒,迷恋权势,于他而言自然是好事,他指了指桌上的骨头,语气极轻地道:“眼下我法力急降,需半年调息,倘或国师答应,我自有方法为你夺来过半朝臣的信赖;若否,这两根骨头拿去喂狗也未尝不可。” 赵岷用力将赵清絃摔出去,只听到身体与石壁碰撞出一记闷响,赵岷愤然地移开视线,终于知晓他的意思。 高等法器当需用活物身体一部份制成,又以施法者身上取来为佳,因两者契合,引天地灵气时自有事半功倍之效用。 也只有赵清絃,深知自己便是伤得再重,伴有足够灵气便可辅助复原,可他所言亦是不假,这么重的伤,确实有半年只能卧床休养,无法动弹。 “忘了外间的人是如何觊觎你的法力?”赵岷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出这句话,却没意识到自己也是当中的一员。 赵岷闻言一顿,冷笑回话:“呵,你以为我会上当?” “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实际上,你与我是一路人。” 赵清絃离开了法阵,饶是痛意剧烈,身体也快要承受不住那样重的伤,连呼吸都开始微弱,说话仅剩气音,然而眼底并无丁点失落,因痛楚而在眼角沁出的泪花被灯光照亮,眸粲如星。 赵岷那双吊眼如毒蛇般死命盯着他,似是在分辨赵清絃此话属真或假。 一个未曾踏出府外的体弱公子,空有法力,怎么都无法在别人的刀剑下撑住叁招,竟还妄想能逃过天下人的追杀,捉得住墙外名唤自由的空气吗? 赵岷悠悠坐在石椅,食指在仍沾着血肉的白骨上轻轻一抹,黏稠的触感让他心情更愉悦,渐渐把目光投回赵清絃身上。 他自觉能掌控住赵清絃,从未曾害怕赵清絃有威胁到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