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沐攸宁赶到赵清絃身边时，澄流已混在人群之中离开了战场。 她的举动也显然出乎赵清絃预料，他没想过沐攸宁竟会奋不顾身地赶来，纵途中很是顺手地碎掉两名刺客的头骨，这场面亦足以叫他受惊，险些就要动手掐诀阻止，直骂澄流累事。 沐攸宁瞬间反应过来，软剑虽快，但柔软如绢，并不适合用作前刺，故方才男旦动作不太自然，想来是剑身太软，难以疾刺，不得不缓缓推送至对方体内。何况赵清絃心思缜密，怎会疏忽至此呢？这回怕是玩心大起，早就预备好血袋来演戏，难怪澄流会叫她别慌，原来这一切都是装的。 沐攸宁紧抿着唇，心中大喜，赵清絃果真比她想的要有趣多了！若是常人，自会用最迅速的方法把望名侯绑起，之后再要对他做什么事都容易，哪会弄这么一场破绽百出的装死戏码，迂回曲折地要除去望名侯的兵力啊？ 望名侯往戏台的方向看去，欲将戏班主找来，要他先以蛊控制住两人再作打算，然环视四周，依旧不见其踪影，他轻哼一声，招来下人：“把戏班主找回来。” 望名侯手执暝烟记，蹲在赵清絃身旁擒住他下颚，逼使他仰头对视，笑得狰狞：“这里写得明白——” 望名侯眼睛发亮，似乎已把暝烟记烂熟于心，与上面所书的一字不差。 望名侯手上的劲道陡然增加，赵清絃正是笃中了他痛脚。 望名侯盗取暝烟记已久，好不容易参透里面拗口的咒文，在翻遍整本再无所获时自然心有不甘，故应张则彦所邀，想将计就计威胁赵清絃为他所用。 眼见望名侯伸手就要去捉沐攸宁，赵清絃展扇结印，同时喷了他一脸血，大喊道：“世子！” “逆子！”望名侯被贴上符箓后就觉腹痛难耐，加之被血糊了一脸，气得眼歪嘴斜，更觉胸中被什么堵住似的，呼吸滞重，嘴巴半张，口涎不受控地从唇嘴角漏出来，看起来狼狈极了。 张则彦带来心腹数个，在他的指示下正利落地清理院内的残骸，对倒地的望名侯视而不见。 她微微抬首，笑道：“小道长不必道歉，你屡屡将我抽离危险之外，是我愚笨，看不出你本意，差点坏了你的好事。” 沐攸宁四处张望，这才发现澄流不见了，未待她开口发问，赵清絃已先说话：“澄流很快会回来，劳烦沐姑娘守在门前，别让任何人进来。” 直觉告诉沐攸宁这事问了也没结果，于是她无声点头，静坐在一侧，望着赵清絃挺拔的背影融进黑暗，最后消失在门前。 房间燃着熏香，直至走到屏风后的内间，才看得出屋内多了些点缀，然而一侧的架子上也没放几个摆设，更别说家具看起来有多残旧。 屋内一片沉寂。 “……阿姐当真能活过来？” “他若是熬不过去……” 张则彦拿着方才男旦用的软剑，眼神坚定，低声道：“阿姐，你且候着。”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作恶的气味，怪异的是残肢甚多，然血腥味极轻，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恶臭——来自尸体堆栈多日，渐渐发馊的腐肉味。 ＊＊＊ 饥荒来得突然，朝中上下被卷入权势争斗当中，无人在意百姓的生命，私吞赈灾款无数，饿殍满地。 这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没多久连远在南方的县城都吃空了粮仓，再没有人会有多余无用的同情心，她唯有去偷去抢，穿梭在城中大小巷，动作愈发敏捷，在饥荒之地，她身上倒能长出不少肉。 ——若是能活下去，那便去做从前他们不让做的事吧。烤熟，扯下肢体就生吞下肚。 沐攸宁已忘记什么是害怕，仅剩本能告诉她要活下去，望着不久前才赠她暖粥的老妇，并未生出过多的纠结，果断地割下她的肉，嚼起来韧如木柴，血液滑过喉咙尚有余温。 这年的冬天猖狂得很，烈风无情地刮在这片国土，再又夺去不少人的性命。 重病的身体打不过别人，倘若被捉到只有死路一条，她用尽气力凭记忆摸进一家勾栏的暗室，把自己藏得严实。 本应如此。 小姑娘略瘦，却不像大街上的人，仅剩皮骨。许是在发高热，脸色红润，唇瓣因高温而泛起光泽。 沐云生吩咐道：“庭儿，带上她。” “你不愿添个小师妹？” “罢了，就依你言。” 沐攸宁悠悠转醒，二人对话已听去大半，碍于病弱，一直不得力气，可刚才那人说的地方，她却是早有所闻。 “我想习武……” 听着她梦呓般的话语，两人不禁皱眉，最后还是把人带回了沐瑶宫。 沐云生有意亲授她武功，碍于沐殖庭多番制止，暂且作罢。 拜师礼那天，沐云生倚在他的男宠怀中，端详这位新收的小徒弟。她笑颜甜美，一双桃花眼晶亮透澈，饶是知道她自炼狱归来，曾与恶鬼抢食，也不免生出她仅是个纯朴少女的感觉。 闹饥荒的几年，正道扬言拒收新的门生以便座下弟子到各地行善，只起了个头，不足半年，几乎再没见过他们踪影；最终大量流民为得温饱而入了邪门，修习邪道，而各道教主喜见乐闻，用心授教的同时养活了不少人。 可最让沐云生感兴趣的，她分明知道何为对错，仍毅然选择遁入邪道，只为求随心所欲地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2]《仙道口诀》着：董沛文——p63呼吸蛰藏大周天／魔境危险详说（摘录＋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