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缭绕,飞鸟出林,重山之上的长梯,有两个身影互相追逐,一红一白晃得飞快,往山下的方向急奔。 沐瑶宫山下长期泊着大小船各一艘,沐攸宁向师父告别后便向沐殖庭提议比试一番,谁先下山谁就不用掌舵。 因师兄妹二人皆未开始修练,此时跑得气急败坏,沐攸宁喘着气蹦跳上船,大喊道:“我先到!” 沐攸宁嘿笑两声,走至船头靠住,面向岛的方向。 沐殖庭:“舍不得?” “我想问很久。”沐殖庭皱眉,缓缓吐出话:“怎么对师父这般上心,仅仅因为他肯授你全本秘籍?” “你知道什么?” 沐殖庭的语气很重,见沐攸宁神色自然地对答,才又缓了些。 “师兄,这事我真不后悔。” “胡闹。”沐殖庭不同意,厉色道:“小姑娘就该被宠在深闺,相夫教子有何不好?” 沐攸宁早知道他想法古板,话里带着几分戏谑,却也不去点破。 “女德有道……罢了,你没学过,讲不通。” 没学过? 正因为学过,才知晓原来世间女子不被一纸婚书所困,不用因硬守贞操而丢去性命,凡此种种都是世间难求之事。 她说的那句话,并非代表要去成为一个轻浮至极的女子,该有的道德早刻在骨子里,只是师兄刻板的话,也不对。 世上人千万,当是要活成千万种模样。 “师兄,小船给你,我会走其他路线去西殷看看,就此分别啦!” 沐攸宁一双晶亮的桃花眼半瞇起来,倚在船身很是惬意,笑道:“不是你怕我碍你好事,要分道扬镳吗?” “恒阳教?”沐攸宁停下脚步,回头问。 说不定原本沐瑶宫的人早就自成一个新派系了,但过往的新仇旧恨却都通通会算到她和师兄身上。 “对,是近年新兴起的教派,以杀手起家,据闻只要肯付钱,便是武林盟主都逃不出追杀。” “应该没人认得我吧?” 沐殖庭耸耸肩,漫不经心地道:“谁知道呢?这江湖上的恩仇没你想象中这么简单。” 望着她轻快的脚步,沐殖庭眸色愈发黯淡,最终只深深叹了一口气。 沐攸宁怀中藏着几张银票,身上没多少行装,连荷包装的都是投靠沐云生之前攒下的一些碎钱。 她记得十年前的西殷混乱得很,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转一点。 世家子弟出生后跟着府上的人习武,有资质高的便入门拜师,该些门派也因此得到庇护,即使闹事横行也不怕。 沐攸宁掂了掂荷包,掏出两文,走到摊前买了个肉包,问:“大哥,你知道到西殷的方法吗?” 时间倒是不赶。 原先是打算跟沐殖庭在这岛歇个几天,再跟着他的船到雷娜岛走陆路,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觉得再和沐殖庭待下去,便是不吵架,气氛也只会一度僵持下去,连忙把人赶走了。 沐攸宁猜不出他是会沿计划走陆路,或是一条水路走到尾,直接驶到西殷的渡口,这并不是她需担心的事,目前她只想快速看一眼江湖排行榜所列的几个大派别,希望尽早摸清形势。 至于邪道的榜首…… 她粗略看过几页便收起书,细细打算今后的走向。 没记错的话,一度有传是西殷的帝皇先与江湖勾结,虽消息被强压下去,可看到朝相所作所为,未必不是上行下效。众臣视礼法为无物,纵民生未平,倾轧又起,人命在他们眼里却如同蝼蚁,不值一提。 沐攸宁正欲往客栈的方向去,瞥见不远处有位道长摆摊,却不知是他相貌俊朗还是道法当真厉害,竟有不少人正排队算卦,而绝大部份都 要说民风开放,还真没什么地方能比得上南宙。 对于别国来说,南宙的民风与他们大相径庭,故视他们为难以沟通的蛮人,即使叁国间签定了协议让民众可相互经商走动,当中的歧视也并非单靠一纸法则能消弭。 沐攸宁步伐利落地走到摊前,正竖着耳朵听听这位道长是否真有本事。 道长看着年纪不大,约莫及冠。 更让她震惊的是,这位小道长身边跟着的并非道童,而是一袭黑袍,披着面具的护卫。 许是为了让弟子顺利找到修练对象,素心秘谱第一重便是让人定神运气,靠观察辨别对方内力是否可收为童子之用。 寻常人肉眼看不出他身上有异,只沐攸宁早将心经倒背如流,才察出他的颈脉处不时有微弱的颤动,像是这身体困不住先天的内力,要从皮下冲破出来;丹田处的起伏频繁有劲,不时有一息停滞,都是他不自觉抑压身体强大内力的证明。 道长含笑问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无容置疑。 坐在他面前的年轻夫人连连点头,认同道:“是的,我儿腿脚不便,鲜少出门,更别说得罪人,昨日刚踏出门外便被淋了一盘臭水,无奈之下已立马梳洗,怎料晚上突发高热,实是怪事啊!” 她抱手轻哂,心中所想更是直言不讳,待有几道目光投来,意识到这似乎并不太好时方抬手捂唇,缓缓转身欲逃。 不料沐攸宁转身的一刻,竟见那道长笑盈盈地看着她,赞同地道:“故贫道问的,是祸——乃是灾害,自上天的惩罚;也可解作碰上不该得罪的鬼神。” 沐攸宁饶有趣味地盯着他,这位道长并非冒失之人,故意在短短几句话中现出端倪而又不再继续辩解,如此刚好的诱饵非但不让她生厌,反倒引得她心痒痒的,欲要在对方身上一探究竟,也许能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道长食指抵住龟壳在桌上转动,不消一会儿就掉出叁个铜板,如此反复数次方自沐攸宁身上收回视线,他眼底笑意更深,道:“夫人若不将事情一一道出,请回吧。” 那夫人急了起来,双手不安地绞着帕子,目光飘忽,低声说:“我儿换洗后,是坐轿子到渡口等他父亲。” 却说她儿子刚坐上轿子,认为天色尚早,当下决定先绕路去山脚处买些糕点。 枣心冻糕入口软绵,冰凉的触感不因温度变质,存放月余也没问题。故而大量的人都会在夏季买了作小点心,在赶路时充当冰块降温,口碑甚好。 那夫人的儿子出门后耽误了时间,赶到时正好只剩最后一份,情急之下使了阴招,用拐杖绊了排在前方的小女孩,其右脚恰巧跪在尖石上,血流如注。 家仆几人惊得赶紧将他捞起,但奇怪的事就发生了,这只是条小溪,水深更是仅仅及腰,可无论家仆怎么使劲都未能将人扶起,半刻过去,就在众人以为他已被淹死才开始挣扎,倏地僵着身子站得笔直,眼神凌厉,一语不发地往边上走。 反倒是那夫人的儿子,落水后并未有受伤,站稳后才见右脚的血汩汩而流,染红了小溪,立在溪边一动不动,忽地仰着头往后倒去。 “魂魄本无形,吸食天地灵气后能化作万物形态。鬼邪若有害人之心,令公子早已命丧黄泉,他得罪的并非寻常小孩,而是踞于溪流的水鬼。” 眼见那位夫人表现惊慌,他也算是再度警示一遍了,便不再多言,迅速将铜钱收好,轻舔薄唇,回头跟护卫说:“收摊。” 沐攸宁见人群渐散,也拂去刚才的无谓念头,欲随人流离开,回身剎那却见那道长直勾勾地望着她,以指头夹起叁枚铜钱抛在半空,待铜钱依次落入龟壳方莞尔道:“姑娘所求之事,今日定能圆满。” 照他所言,岂不是能在今夜找到童子自愿陪她修练? 这位道长确实有趣,就连他故作玄虚的话语亦未叫她烦厌,若他当有些本事,那么山上很可能真有她未曾见识过的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