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他也一言不发吃着,默默挑去其中腐烂的。腐烂的水果总有一股奇异的甜香。他知道她狼狈,却没料到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所爱的,曾是她在职场上的长袖善舞,对待后辈的宽容体贴。
而不是如今眼前的女人——苍白、虚弱、神情麻木,面颊上有生育留下的斑,脚上踩着一双脏了的粉色拖鞋,左边还少了一个蝴蝶结。
一阵头晕目眩,他竟然忘记了准备的说辞,自顾自道:“我爸是出租车司机,但是在二十岁之前,我一次都没坐过出租车。因为我爸的车是要给客人坐的,客人有钱。所以我每天都要提早半小时出门,换两辆公交车去学校。因为书包太重,我的脊柱到现在还是侧弯的。我是从小地方来的人,很穷,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出人头地。没想到出人头地也很难,那我就尽量往上爬,能爬一点是一点。”
姜媛媛冷笑一声,道:“我也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但我不会踩着别人上位。”
“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我不会和你道歉的。因为是你自己选择离职的,你自以为道德高尚,其实就是软弱。”
“你也不配和我道歉。我看错了过去的你,也看不起现在的你。” 姜媛媛这么一恼,倒也在憔悴中复苏了几番旧日的凛冽,道:“还有一句忠告留给你,对领导来说,没有幡然醒悟,只有重蹈覆辙,杜总不会信任你的。”
“你这话说得太晚了。”姜忆淡淡笑了。他喝完茶就走,姜媛媛没有送他,却从窗口去看他。他竟然开了一辆白色沃尔沃,与她前夫是同款。是什么道理?她不敢去猜,也不愿去猜。只是坐回餐桌上,把他送来的牛奶开了一盒,面无表情喝着。
几天后,姜忆就收到了人事的正式通知。杜秋把他远调出去了,明升暗降,把他和团队分开,彻底成了光杆司令。她已经另外雇了人接替他的位子。但是他手上的人脉还没完全交出去。
他在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时,听到外面有窃窃私语。过几天还会要送别饭,估计不少人还要在他面前演一番恋恋不舍。其实都是假,同事间哪有什么真交情,上下级也没必要讲忠诚。他从不相信别人,也没为旁人做过牺牲,所以一切的后果他也能坦然面对。
或许他真的要在这个位子上待上十年八年的,又或许明天就出了大事,杜秋立刻想起他来,又急召回来。无所谓,这条路终究他自己选的。他还年轻,等得起。
他面带微笑着走出办公室,抱着装东西的纸箱,去等电梯。
姜忆刚走,公司就乱起来,倒不是为他的事。他还没这种份量。增持股份的事总是决议不下,杜秋牵头开了几次会,每次都吵得不可开交。起先还看着杜秋的面子,不少人并不表态,希望她能改变主意。可是等计划书拿上来后,翻脸的人就多了。
其中一个脾气急躁,拍着桌子道:“就算是家族企业,公司也不是一言堂,总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杜秋微笑着,不言语。自然有人帮着劝下来,不过也有偏袒,道:“开会的时候带情绪,肯定是不对的。就算说的有道理,也不要这种语气,像什么样子。”
“既然大家都有不同意见,我看今天也没什么结果,就先散会吧。过两天,我让他们重新拟一份计划书。”
开会开得不欢而散,私底下对杜秋的议论就更多了,有人这时候提起姜忆来,说杜秋是杀功臣的性格,根本就不能跟她做事。又有人担心她年纪轻,没经验,又是个女人,总爱感情用事。隐隐约约,有人提出再把杜守拙迎回来,毕竟他才是名义上的大股东。
可事情立刻又有了新的转机。钱忠恕从机构里买下来之前抵押的 8%福顺股份,又原价转让给了杜秋。这下东山资本的攻势就很难奏效了。这显然不是一时的急智,事后再复盘,显然杜秋早有打算,连带着宣布毒丸计划,在会议上吵架,都是她有意为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把戏,就是要麻痹东山资本,以防伏击。
到了开会时,杜秋竟然还装模作样道:“我回去想了一下,觉得大家说的很有道理,公司是需要集体管理的,不能我一人说了算。既然大家有不同意见,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底下自然人人鼓掌,可暗地里自也忐忑,觉得杜秋深不可测,平日言谈举止更要小心。自然是没有人敢再提迎回杜守拙的事了。
这消息传到杜守拙耳朵里,他是喜忧参半。杜秋确实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远超过他的预期。可她宁愿去求外人,也不愿意找杜守拙帮忙,就是怕他以此提条件。这就是铁了心不放过夏文卿。
他想着再见杜秋一面,劝和几句,可是一连几日,都不见访客来。终于有了预约,看护推他出去,去见到旧日情人站在外面等他。他着急忙慌,只来得及把手弄湿,理了理头顶的几撮白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