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秋每个季度去医院做一次体检,她从二十五岁就有乳腺增生。要是别的病就算了,可她母亲就是乳腺癌死的。重走母亲的老路,连这点命运的惯性都抵挡不住,那她宁愿被车撞死。
她没找三甲医院的主任,名声太大的,找的人也多,要是碰到熟人,又是一桩麻烦事。她不想父亲那边听到任何风声。所以挑了个私立医院的年轻女医生,姓顾, 做事仔细妥帖,没什么城府。
顾医生拿了片子看,对杜秋道:“好像比上次严重了些,虽然还不危险,但也不是件好事。你最近生理期正常吗?”
“这两年就没正常过。”
“吃药的意义其实不大,还是需要你放松心情,保证睡眠。我看你的样子,好憔悴啊。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你有家族病史,你母亲是患这病去世的,遗传的因素还挺大的。 ” 她没发觉戳到了杜秋痛楚,继续道:“其实美国那边有技术,可以做基因检测,要是有问题可以提早切除。”
“不了,没这个时间。”杜秋顿一顿,继续道:“要是我好好保养的话,多久能怀孕?”
“我个人建议,五年内不要考虑这件事,孕期激素对乳腺的影响很大,更不要说哺乳期。反正你还年轻,都来得及。”
”确实,我也就随口一问,没这个计划。”她笑笑,林怀孝是等不起的,五年后她都能帮他上坟烧纸了。
“你最近好像压力很大,有什么事能说出来的话,最好好像倾诉一下,对身体也好。”
虽然是好心,但也天真了。烦心的事桩桩件件,就是不能诉苦,才会攒出病来,杜秋避重就轻说了叶春彦,带着些笑意,像当个笑话含糊过去。顾医生倒是为了她颇义愤填膺,道:“这男的什么人啊。拿了你的钱,还给他脸了。有话就说,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你应该直接和他说清楚的。”
“算了,反正也不会见面了。”
“你这人就是脾气太好了,许多闷气憋在心里,伤身体。”
“也不是脾气好,许多时候没办法。女领导到底和男领导不一样,男领导发脾气多了,别人会怕你。女的发脾气,别人反倒不信服你,觉得你果然是个女的,什么事都斤斤计较。”
“你真的是不容易。”
这就是局外人的好处了,说话能少一些顾及。杜秋装做若无其事道:“对了,我最近还听到一件事,挺离谱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像挺严重,结果他家里反倒忙着让他找对象,先生个孩子。”
“这也太过分了吧。心衰严重的话,只有一两年的寿命,要是年轻人得了这病,家里人肯定很难过,怎么会忙着这种事?再说也不太有人愿意嫁给绝症病人。肯定是编的。你也要少听这种故事,没必要平白生气。”
“确实,我也觉得像是假的。”
杜秋在医院是关掉手机的,回到车上一打开,就有三条未接来电。她选了其中一个陌生的号码拨回去,是杜时青的家庭教师。
这两天她特意物色一个年轻女孩,上门一对一,教杜时青英语。其实要学语言,出国后送她去学也来得及。学什么都是其次,就是从天桥底下找个杂技班子教她胸口碎大石也可以。关键在人,杜时青正在叛逆的当口,人又单纯,脾气又坏,花钱又大方,随随便便就容易让人骗。要是放她出国,就就真是泥牛入海,一去不回了。
家庭教师姓狄,人很害羞,说了一堆客套话,才道:“杜小姐,我已经到你家了。就是没见到你妹妹。她好像出门去了,是我没看到通知吗?”
“你等一下,她估计在外面,我叫她回来。”杜秋在车上长叹一口气,已经感觉腋下又在隐隐作痛了。还能怎么办?罢了罢了,总不能把乳腺割下来,甩到家里人脸上去吧。
社区咖啡店,关键在社区两字,一下子就框死了主要的客户群——极为闲,却舍不得花大钱的退休老人,住在附近小区,出门散步时买一杯十五块钱的咖啡,一坐就坐一上午。
叶春彦在这样的店里当老板,算不上彻底的心甘情愿。这当初是他太太汤雯的主意,开一家小店,悠闲又自足,还颇有情调。他却不这么想,光是在全世界咖啡馆最多的城市开店,就够糟了。但他也没有太反对,依旧帮着她把店开起来。说到底,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下定了决心,外人很难动摇,可没什么打算时,又总是半推半就。
汤雯病故后,这家咖啡馆就完全靠他打理了。上班族辞职后最想做的副业,真正做起来可不是件容易事。备豆子,调机器,翻桌椅,拿杯碟, 开店前准备工作全是他一个人来,另外雇的两个服务员十点才到,四点就走,都是兼职,能省下一笔交社保的钱。
自己的生意也没什么休息的日子。节假日通常是个小高峰,会有些新客人到,不但要开门,准备得还要比平时好。闭店后又要处理供应的事,豆子,机器,餐具,都要货比三家。 他有时忙不过来,只能把女儿放进店里,收拾张桌子给她借作业,等关门了再一起回家。
店里的熟客叶春彦基本都认识,平均年龄在六十岁,气色倒有许多好过他的。一般最早到的是老杨,一位退休的小学校长,每天七点去公园的老年乐队排练,结束后带着他的萨克斯风来喝咖啡。他特意提过咖啡要掺水,不然晚上睡不着。叶春彦便少收他三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