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场比试上，没人注意到突然出现的毒蛇，除了姜洄。 也是，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想杀他…… “无须客气。”姜洄淡淡说道，又看了一眼苏淮瑛的弓箭，“你方才那一箭射空了，我赢了。” 姜洄笑了一下，居高临下看着苏淮瑛，眼神带着几分轻嘲。 姜洄说罢，便策马离去，不多给苏淮瑛一个眼神。 他自生下来，便是猎人的角色，却在这一刻，有一种被人当成猎物的感觉。 其实刚才，她是想射杀苏淮瑛的，虽然不太可能成功，但是反正失败了他也不能拿她如何。 果然，她当不了苏淮瑛那样的人。 姜洄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他，苦笑道：“苏淮瑛说得对，我明明参与了这场狩猎，心中却还是放不下多余的仁慈。” “没有什么仁慈是多余的……”祁桓温声说道，“也许一时的仁慈会让你失去猎物，但失去了仁慈，你便失去了自己。” 姜洄心中豁然开朗，她不该被苏淮瑛的话影响，她本就不想当他那样重利轻义的人。 那样波光潋滟的双眸，真的让人很难忍住不去沉沦。 苏淮瑛看着姜洄对祁桓露出的笑容，心头顿时沉了三分，又听到苏妙仪这句话，便继续沉三分。 他配不上姜洄？ 她连奴隶都可以，那他为何不行？ 为了赶上第二天日出的花开，姜洄和苏妙仪早早便睡下，半夜便起床登山。 姜洄一手拉着苏妙仪，一手拄着登山用的木杖，到山顶时天还未亮，她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山间弥漫着浓雾，绝壁上什么也看不清，苏妙仪坐在一旁气喘吁吁：“要是今天不开花，我们明天还要再爬一次山呢。” 苏妙仪咬咬牙，说道：“爬得动！爬不动……就让他们抬我上来吧。” “是啊。”苏妙仪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因为一起看到丹霞花开的人，可以白首偕老呢。虽然这是男女之间的期许，但我却常觉得……”她眼神微微黯淡，“世间婚姻大多身不由己，贵族夫妻往往貌合神离，有情人常成怨偶，也许女子之间的情谊，反而更能长久。” 苏妙仪看着她，轻声问道：“郡主，你也是在为婚姻之事烦忧吗？我知道，你父亲希望你能在玉京找一个可以白首偕老的夫君。” 三年前的此刻，这确实是她的烦心事，但重回此时，她哪里还想得起这种无关紧要之事。 玉京的贵族少女，大多十六岁便开始婚配。 姜洄想起，三年后，苏家将苏妙仪许给了恭国质子，那几乎是最远的诸侯国了，不要说回京了，这路途遥远，妖兽横行，能否安然到达，都是个未知数，加上水土差异，娘家远在天边…… “我能留在玉京，常常能看到家人，与其他人相比便已算幸运了。”苏妙仪苦笑了一下，她虽然平日里看起来胸无城府，心思单纯，但许多事情她其实看得很透彻，她只是清醒着苦中作乐，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唯有在姜洄面前，她才会袒露心声。 大概是她的声音无意识地流露出了担忧，苏妙仪抬起头看她，又挤出了一丝笑容。 不，他们没有…… 他们疼爱的，是那个让他们引以为豪的女儿，是京中贵族女子的典范，而不是悖逆父兄的逆女。 苏妙仪看着姜洄骤然发红的眼眶，怔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向她靠去。 姜洄清了清嗓子，忍下了泪意，声音却有些沙哑：“没有，只是听你说起家人，有些感触……” 苏妙仪心中一紧，张开双臂环住姜洄的肩膀。 少女的体温并不滚烫，却足以化开一切坚冰。 “他一定不希望你这么做。”苏妙仪轻声说，“他做了很多事，都只是希望你能好好 姜洄微怔，抬起头来，看着苏妙仪的眼睛。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属于这里。”苏妙仪浅浅笑着，“这里虽然不像南荒妖兽横行，但只是表面平静，底下暗涌凶机，我常听父兄谈话，所以多少知道一些。如果说玉京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那高襄王就是一条突然闯入的巨鳄，打破了这一池水的平衡，有的人想巴结他，有的人想对付他，生怕他的到来会吞噬自己的领地。” 苏妙仪笑了笑，非常诚实地说：“我阿父想巴结高襄王。” 苏妙仪定定望着她，忽地噗嗤笑出声来：“倒也不是……只是，我想保护你。” “可是现在我觉得，你好像并不需要我的保护。”苏妙仪笑得眉眼弯弯，“你和我最初想的，不太一样。我原以为你是只傻乎乎的小兔子，到了玉京这龙蛇混杂之地，只怕要被人生吞活剥了。” 不过，原来的姜洄是实打实的天真，而苏妙仪却从来都不傻。 姜洄终于明白了…… 这番话，三年前她并未同她说过，因为那时候的姜洄未经磨难，不谙世事，苏妙仪想保护她的天真，甚至以为可以永远保护下去。 “妙仪，谢谢……”姜洄苦涩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意。” 对她这份心思，姜洄倒是知道的。 苏妙仪此刻直言不讳，前世未说，是因为她不愿用这种权谋利益去玷污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如今她却觉得，她没必要遮遮掩掩，因为姜洄的明智足以洞悉其中诡谲。 她与苏淮瑛缘分可深了，不过是孽缘。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一点都没有变，依旧那样傲慢冷酷。 姜洄忍俊不禁，弯了弯唇角，轻声道：“好。” 便如小姜洄说的那样，父亲去世之后，她便不再见苏妙仪，因为她知道，只要见了苏妙仪，她便会忍不住心软，忍不住相信她…… 姜洄忍着心头苦涩，忽听到苏妙仪惊喜大喊：“天亮了，开花了！” 硕大的花苞被金光点燃，徐徐展开金红色的花瓣，像一团团火苗相继燃起，转眼间便成了燎原之势，流霞漫山，几乎要映红了上方的天空，浓烈的花香肆无忌惮地溢散，霸道地宣告着自己千日一次的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