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普通得有些奇异了。 温礼晏见到江玉泉的第一眼,便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他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普通的衣服,普通的长相,偏偏通身都蕴沉出某种,仿佛可以隐秘于人海之中的奇妙透明感,让你觉得舒服随和,如沐春风。 可是等你一转头,就又想不起来他有什么特征,只剩下一个隐逸的模糊印象。 “草民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陛下。” 江玉泉的腰背似乎不是很好,起身的时候还趔趄了一下,低着头,浑身因为紧张而绷紧了。 “你可知朕让你来,是为了什么?”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温礼晏没有直接发问,而是换了一种更狡猾的方式,等着他主动泄露更多的秘密。 “这……”江玉泉迟疑道,“草民是一个大夫,莫不是陛下身边有贵人,需要治病?” “不光是这样,还是因为江大夫身份特殊,又认识不一般的人物,朕不得不找你来。”温礼晏笑了笑,如沐春风,“赐座。” 见皇帝没有问罪的模样,江玉泉忐忑地坐了下来。 “这——草民斗胆,不知是哪位不一般的贵人,让草民的名讳有幸入了陛下的耳朵呢?” 和他想象中的不同。 温礼晏暗忖,原本见高傲古怪的季迟年,这么关心这位师兄,言语间还十分尊敬,他还以为江玉泉医术高超,或者品性十分高洁,让季迟年刮目相待呢。 怎么陡然一接触,觉得他和太医署的那些人,或者说京城里随便哪个普通大夫,没有区别? 甚至谨慎懦弱得过了头。 谁都知道永昭帝仁善,一般人可不会像他这样惧怕,还是说在心虚什么呢? 温礼晏不答,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压抑,蔓延开来,一滴滴坠在了江玉泉的额角。 “你认识的‘贵人’,看起来不少啊,居然猜不出来?” 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吓得江玉泉又连忙跪了下来。 “草民惶恐!草民斗胆猜测——是不是季家的师弟,提到过草民?” “听说,你是季勉空的得意门生?” “不敢,草民资质平平,并不得老师青眼,只是学得久了一些,对师弟师妹们照顾了一二,所以得他们几分挂念。”江玉泉轻叹一声,“自从……季氏出事后,草民便离开京城去其他地方行医了。不知陛下今日召见草民,是有何吩咐?” “朕听闻,你当年曾经收留过一个西原孤女,那孤女还差一点也成了季氏的子弟,可有此事?” “……”江玉泉的身子明显僵硬起来。 温礼晏并不催逼,只是继续让他跪着,优雅地端起一杯茶盏,喝了两口。 这一次,禁军把江玉泉找到又带回来,自然不是只带了他一个人。还有江玉泉的儿子,如今已经被安排在京城的书院里读书了,他的夫人现在夜还在置办好的新宅子休息。 江玉泉一句话,能让他们下半辈子富贵无忧,也能让他们没有下半辈子。 半晌,江玉泉低下头来:“回陛下,确有此事。” “朕不喜欢一句一句地问。”温礼晏淡淡道。 看来皇帝是要他将述云有关的事情和盘托出了,不知道陛下已经知道了多少,但自己有所隐瞒,想来是没有好果子可吃的。 江玉泉只好道:“草民三十多年前,确实救下了一个西原来的孤女。当时拙荆心善,见她可怜,就收留她在医馆里打下手,后来见她勤勉,草民还给她取了名字,江述云。” 之后所讲的,几乎和季迟年以及禁军所查出来的东西没有区别,只是江玉泉更加细致一些。 “……朕并不想知道她是爱吃甜的还是酸的。”温礼晏打断了她,“说重点,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对劲的?” 江玉泉道:“从她跟在草民身上救治一位老人的时候开始。” 那老人已经病入膏肓,加上年纪太大,救不回来了。她是住在医馆附近的婆婆,平日里对述云很好,经常给她一些小孩子的吃食,和女孩家的胭脂。述云刚来京城的时候,一点也不会打扮,都是这位老婆婆,把她当作亲孙女儿一般,她才渐渐变得和京城里的其他孩子,没有太大差别,话也说得越来越流利。 在这种情况下,述云怎么能接受婆婆的病重呢? “述云,我是真得无能为力了。别说我就是师傅他们出手,也没有用。” 因为知道她的执念,江玉泉还特意央求了太医署的师傅,让他看看脉案,以及对这类病情更擅长的师兄弟们。 得出的结论都是,婆婆活不过两个月了。 可没想到,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的述云,提出自己去照顾那婆婆的想法。 江玉泉没有办法,便随她去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月后,婆婆竟然还是活着,脸色也变得好了起来。 江玉泉十分讶异,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便想再给婆婆诊治,看看到底是哪里起效,若是管用,以后还能造福其他差不多病情的老人。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是这一次,江述云却死活不让他再去给婆婆把脉,推三阻四,十分心虚。 她实在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江玉泉一边装作不感兴趣了,一边找机会把江述云调离了出去,然后又去找那位婆婆,借口复诊。 这一把脉,吓得不轻。 …… “就是那一次,你发现了江述云会蛮族蛊术?” “正是。”江玉泉苦笑道,“其实那时候草民还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婆婆的症状十分诡谲奇特。后来找季师父旁敲侧击,才得以确定。” 他这个收养多年,视为亲妹妹对待的义妹,竟然是西南蛮女。 江玉泉害怕惹祸上身,还是给了江述云一点银子,让她离开了。 “那之后,你们就没有见过面?” “见过的。”江玉泉的神色有些委顿,眼中划过一丝痛楚,“后来拙荆生了恶疾,草民虽然知道解法,可是四处都求不到药物。” 那个时候季家已经出事了,没有了太医署的靠山,其他医药世家都把季氏一脉当作洪水猛兽,避之不迭,又怎么会向他提供珍贵的药材呢? 眼见着发妻的病情渐渐沉重,江玉泉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就在那个密云不雨的夜里,有人敲开了江家的大门。 打开门,一身落拓的江述云出现在江玉泉的面前。 她戴着幕离,遮掩的面容,身形也比分别的时候消瘦了很多,乍一看根本认不出来是谁。可是江玉泉到底养她那么久,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等变了脸色的他,问出第一个字,江述云就把手里的盒子扔到他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盒子里面放着的,就是他妻子的救命宝药。 “述云!述云!” 那一晚的江玉泉拼命地追上去,可是却只能望着少女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夜色里。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她去了哪里?这样珍贵的药是从哪里来的?她现在有归宿了吗…… 可是都问不出来了。 “那之后,拙荆的病便好了。草民和她因为这件事情,反思了许久,决定找到她,再好好谈一谈。” 可是,他们这一次却怎么也找不到述云了。 温礼晏将江玉泉所说的那种药和具体的时间一问,大抵猜出来了前因后果。喜欢筑凤台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筑凤台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