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将大大方便,大明在辽东的开拓。
毛呢大氅,是大明毛呢厂的拳头产品,而且多数都送去辽东,主要用于开拓。
失温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儿,比如在初夏夏末这样温差巨大的天气里,山里一场大雨,气温骤降,穿的单薄的人可能直接因为失温而死,可以大概理解为被冻死的。
而毛呢大氅,就是保证不会失温的利器,一件大氅就六七斤重,比被还要暖和。
“陛下,不行。”张宏拒绝了陛下的要求,他俯首说道:“陛下,臣带着庖厨,自己做饭就是。”
“真的是…”朱翊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自己做,自己做,听你的。”
张宏给皇帝做过大碗凉茶,做过光饼,京营出征的时候,陛下每天都会进一个和军兵同款的光饼,张宏不是不让陛下和匠人们吃的一样,而是这里是王崇古的地盘,需要小心。
“门外为何喧闹?”朱翊钧眉头一皱,看着冯保问道。
冯保赶紧让小黄门出去查看,小黄门匆匆而去,匆匆而回,俯首说道:“陛下,有窑民要告御状!”
“何人?告谁!升堂升堂!”朱翊钧把账目翻看完,连饭都顾不得吃了,立刻升堂。
告御状!多么稀奇的事儿,这到西山煤局都能碰到,简直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窑民宋仁东,状告王次辅王崇古草菅人命!”小黄门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王崇古,俯首说道:“的确是个窑民,面色黎累,手脚皆有老茧。”
窑民是真的窑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因为长期井下作业,导致了手指、老茧的缝隙都是黑色,绝不是等闲贱儒可以伪装。
“啊?王次辅草菅人命?”朱翊钧疑惑的看向了王崇古。
王崇古一脸无奈的说道:“臣没有草菅人命,他也不是第一次告臣了,他去顺天府衙门告了臣三次,以前是沈一贯,现在是王希元,这一个浙党,一个楚党嫡系,若是确有此事,不可能不闹出乱子来。”
“唉。”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也是,要真的是王次辅草菅人命,这个窑民怎么可能有机会去顺天府衙门告状呢?他早就死在荒山野岭了。”
王崇古是反贼,是次辅,是刑部尚书,是大明当下垄断阶级的势要豪右,不客气的说,王崇古真的要草菅人命,这个窑民早就死在了荒郊野岭,哪里能造成这般困扰。
“陛下,诬告反坐,恐怕不适用于他,也是个可怜人。”王崇古颇为感慨的说道:“臣之所以还让他在官厂,也是因为他是受害者,同样,臣也是在沽名钓誉,人老了,就在乎自己的名声了。”
王崇古没有否认,他真的要干点什么,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尾巴来。
王崇古说明了自己为宋仁东求情的原因,诬告反坐之下,王崇古没有草菅人命,宋仁东不死也要脱层皮,至少也要流放边方的大罪,他就是在沽名钓誉,显得自己大气,不跟小人物斤斤计较。
“所为何事?”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王崇古叹了口气说道:“宋仁东,臣知道他的情况,万历二年,臣白没了西山所有窑井,设立了西山煤局,他的父亲宋大井,就是在矿山做工的窑民,那时候开矿很是危险,他爹死在了矿难之中,留下了孤儿寡母。”
“矿上给宋大井的抚恤,都在这寡母手里,没成想,这村里有人想吃绝户,而且这个带头的人,还是宋仁东的叔叔,寡母带着抚恤远走高飞嫁了他人,叔叔把所剩不多的家产,一宅七分地都给夺了去。”
“爹死娘嫁人,叔叔无情无义。”
“这宋仁东就成了孤儿,孤苦伶仃,在村里乞讨不成,就到矿上乞讨,那时候,他才七岁。”
“后来矿上知道了这个情况,就把他送到了学堂里上学,在大食堂吃点残羹剩饭,也算是活了下来。”
王崇古介绍了下宋仁东的情况,这孩子命苦,不是一般的苦,爹死在了矿上,得亏是在官厂,所以有抚恤,虽然不多,但也能活,但是叔叔要吃绝户,孤儿寡母斗不过,娘一狠心扔下孩子就走了。
这也是当初朝臣们反对废除贞节牌坊的原因,有的时候立贞节牌坊,并不完全是迫害,而是为了孩子能活下去。
宋仁东的叔叔要吃绝户,宋仁东在村里连百家饭都讨不到,只能活活饿死。
吃绝户这种事,在这年头,十分的寻常。
这好不容易长大了,宋仁东也成了一个窑民,干活也是勤勤恳恳,每年还能捞到分红,这日子就更好过了。
“去年九月的时候,臣奏闻了一件斩立决的案子,有个老鸨、带着几个娼妓,假装从良,投了永定毛呢厂,而后以织娘的身份,以婚配为缘由,四处骗取钱财的案子。”王崇古说完了宋仁东凄惨的前半生,说起了具体的前因后果。
朱翊钧点头说道:“朕记得,和当年城东席氏女的骗婚案如出一辙。”
席氏女一案,前刑部尚书王之诰的儿子王梦麟调查走访,辩护清楚,万历八年没考中的王梦麟,在万历十一年考中了进士,年前在刑部当差,年后前往地方坐一府推官。(250章)
王崇古这才说道:“这个宋仁东也是受害者,被人骗了二十四银,那可是他在矿上辛苦干了三年攒下来的老婆本,这刑部把人抓了,把人判了,追缉了赃款,还给了宋仁东等上当之人,这宋仁东有点是非不分,总觉得是臣在草菅人命,四处告诉,弄的臣也是无可奈何。”
“如此。”朱翊钧没有听信一面之词,而是升堂,宣见了宋仁东。
首先肯定了这个宋仁东的确是个窑民,而不是贱儒们用来对付王崇古的刀,因为他的确是个穷民苦力。
“丽娘已然从良,怎么会骗婚于人!王次辅不做辨明,一体论斩,乃是草菅人命!草民状告王次辅,冤假错案!”宋仁东跪在地上,大声的说道。
朱翊钧眼前一黑,本来以为这个案子还有什么他不了解的内情,结果宋仁东一开口,让朱翊钧极为无奈,宋仁东显然知道那个所谓的丽娘是个娼妓!
朱翊钧耐着性子开始询问,宋仁东一直说丽娘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温婉善良,如何如何体贴,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呢?
只要把宋仁东那些主观的描述去掉,案情和王崇古陈述的一模一样,说好听点宋仁东这是用情至深,不可自拔,说难听点,蠢到上当,被人骗的底朝天,还不知悔改,若不是顺天府办案,把这些银子追了回来,这家伙就是人财两空的下场。
到现在,那丽娘都已经被秋后问斩了,宋仁东为了这点事还跑到了皇帝面前,告御状。
王崇古情绪十分稳定,他放过宋仁东,任由宋仁东在京堂告他,就是为了博名望,身后名可是他的追求,宋仁东这些话,不知道对人说了多少遍,也不知道多少人劝他,他就是不明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宋仁东!你看看伱面前这人,你在村里都讨不到饭的时候,他让人收留了你,给你吃给你穿,给你住,还给你上学读书识字,读书不成,你还能在矿上干活,你再想想你那个丽娘,你没钱的时候,是不是就不再理会你了?!”朱翊钧拍着桌子怒其不争的说道。
“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给钱就张腿的玩意儿,你拎不清轻重吗?你知不知道,你这番行为,多伤王次辅的心?养了你这么多年,就养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出来!”
大明娼妓也是分情况的,有的是被强迫,这是多数,有的是自甘堕落,为了钱财,为了烟世界的醉生梦死。
这个丽娘,就是个骗子,她甚至骗婚骗到了出苦力的匠人身上了!
朱翊钧不歧视被压迫、迫不得已卖身的娼妓,比如刘七娘,每年都能作为织娘面圣,但是对于这种自甘堕落、甚至骗婚之人,朱翊钧就非常非常歧视。
这个丽娘,是个骗子,她一个人都骗了二十四个人,弄了五百多两银子。
皇帝当初是看过卷宗的,死刑三复奏,谨慎起见,朱翊钧还让赵梦祐派了缇骑,又把卷宗取了来认真的审阅了一遍,宋仁东没有提供任何更多的情况。
“丽娘不一样。”宋仁东大声的说道。
“不一样个屁!谁对你好对你差,你能清醒点吗?是被这个贱人灌了迷魂汤吗?啊?!”朱翊钧恨不得抄起桌上的砚台,砸到这个家伙的脑袋上。
他从宋仁东身上看到了一种温室里培养出的虚假的善良,清澈的愚蠢,他愿意相信这个世间有美好的事情发生,因为美好的事情就曾经发生在过他的身上。
“退下,退下,多看一眼,朕就恨不得揍你一顿撒气。”朱翊钧气到跺脚,挥了挥手让宋仁东滚蛋。
“王次辅,这事儿你别管了,朕来解决,冯保,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朕还不信治不了他!”朱翊钧气的左转三圈,右转三圈。
若不是王崇古提前求情,这蠢货,早就被朱翊钧流放到边方去了。
王崇古听完了皇帝的办法,陡然瞪大了眼睛,呆滞的看着皇帝,他愣愣的问道:“陛下,这种招数,也是元辅教的吗?”
张居正这些年,到底教了皇帝些什么?这种招数张居正也教的吗?
“不是,先生不教这些。”朱翊钧为张居正解释了一句,这真不是张居正教的,皇帝想了想说道:“这是读书人的自我修养。”
读书人,烂心肠。
朱翊钧让冯保干了两件事,一个是让宋仁东不小心捡到一笔银子,第二个就是让喜欢逛青楼的匠人,带着宋仁东逛青楼去,看看什么叫世态炎凉,有银子的时候,笑脸相迎,没银子的时候,冷面相对。
经历一次,宋仁东自然就知道了,他心里的丽娘,只活在他的心里。
第二天清晨,早就等候的冯保,汇报了事情的进展。
“那宋仁东把捡到的一百两银子交给了官厂的法司,第一件事没办成,但第二件事办成了,昨天他被官厂的老油条带到了青楼去寻欢作乐去了。”冯保多少有点意外的说道。
“交到了法司?拾金不昧?”朱翊钧完全没料到第一件事居然没成。
那可是整整一百两银子!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