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起身。”隆庆帝连忙挥手道。
“谢父皇。”
跟在身后一起跪下行礼的冯保和祁言站起身来。祁言搬来一张圆凳,摆在下首处,朱翊钧一撩衣襟,施施然地坐下。
“父皇唤儿臣来,不知有什么垂训?”
朱翊钧恭敬地问着话,右手手指向厅两边的窗户点了点,冯保、祁言,还有站在厅门口的方良等人,连忙去把窗户一一推开。
清冷的风打着卷吹进来,把一屋子浑浊不堪的气味全部吹散,吹在荒唐了一夜的隆庆帝的脸上,让他更加清醒。
看着自己的长子,隆庆帝眼睛眯了起来。
老大十六岁了,长得比自己还要高,还要壮实。往那里一坐,比自己还要像天子。
他目光闪烁了几下,晃头晃脑地说道:“今儿早上,朕在云萼宫里听到似乎有喧闹声从外面传来,就叫金斗去问了问,说是有人在午门哭谏。”
朱翊钧看了一眼那位飞鱼服内侍,他就是金斗,隆庆帝身边新近受宠的内侍。
他低着头,弯着腰,显得毕恭毕敬。
“老大,有这么回事吗?”
“父皇,有的。国子监司业余昌德带着官员二十七人,国子监学子一百一十一人,其他儒生三十无人,在午门外哭谏。”
“哭谏,呵呵,真是想不到啊。”隆庆帝干笑着说道。
他万万没有想到,朱翊钧会直接把话点明。
刚才他问有这回事吗?其实就留了个台阶,朱翊钧只要睁着眼说没这回事,这事就滑过去了。
偏偏朱翊钧不这样回答,还把人名给点出来。
“而今天下太平,他们上谏什么?”
“他们说而今最大的奸臣在西苑,挟天子以令百官。擅权误国,倒行逆施这些赤臣们要弹劾,要在午门哭谏!”
朱翊钧说得极其平和,仿佛在说别人。
隆庆帝却听得心惊肉跳,像是在弹劾他一样。
“胡说八道!”隆庆帝怒斥道,“这些家伙危言耸听,妖言惑众!老大,你要狠狠地严惩他们!”
朱翊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诚恳地说道:“父皇,儿臣在西苑代理军国之事,殚精竭虑,却力有不逮。
儿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辜负了皇爷爷和父皇所托,误了祖宗传下的基业。儿臣恳请父皇亲政,恢复朔望朝会,儿臣也从西苑搬到东宫去。”
金斗眼角闪过惊喜之色,不由地悄悄瞥向隆庆帝,看到他神情呆滞,似乎没听到朱翊钧的话,又似乎被这话给惊呆了。
皇上,你赶紧顺势答应,这事就成了,以后你就是名副其实的真命天子,大明皇帝。
隆庆帝看着呆滞,其实心里转得跟小马奔腾似的。
老大,你跟着你皇爷爷学坏了!
我亲老子还不知道,他那些招数我都清楚,这叫以退为进,引蛇出洞!
当初大礼议时,我亲老子这一招玩得贼溜,坑死了多少大臣。
朕绝不上套!因为朕知道,回不去了!
自从你住进西苑,秉持军国,就再也回不去了。
朕知道,朕要是按照你说的下诏,过不了三天,朕就会或落水着凉,风寒不治;或者突染疾病,药石无济;或者干脆暴毙。
天家无情!
朕知道,不用你狠心下这个决定,会有许多人愿意替你做出这个决定。
潜龙飞天,大势已成!
隆庆帝拍着床榻护手,恼怒地说道:“老大,你说什么话!我们父子同心,君臣一体。你秉持军国大事,是朕本意,谁敢胡言乱语,离间你我父子之情,其罪当诛!”
朱翊钧坐在凳子上,不动声色,上身笔直,宛如一棵青松。
隆庆帝语气转缓,“太子兴兵,北伐南征。不日北伐南征定可得胜,届时都是隆庆朝的文成武德。
朕能功配二祖,德率列宗,何其幸哉!太子,朕得你匡弼,幸之!”
朱翊钧起身跪下,恭声道:“儿臣惶恐。父皇如此信任,儿臣必当竭尽所力,全父皇神功于千古,扬隆庆鸿绩于青史。”
“好!好!”隆庆帝下了床榻,伸出双手,扶起了朱翊钧,挽着他的胳膊说道:“我们父子俩,好久没在一起说说话了。出去走走,边走边聊。”
“儿臣听父皇的。”
隆庆帝转过头来,非常正经地问道:“老大,真得吃早餐了吗?”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