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浣衣局,为宫廷内务八局之一。宫中所出的衣物,尽数由此浣洗。在此浣衣者,多为年老或姿色平庸的宫人,也有一部分是挨了各宫主子责罚的宫女。更有似我这样被废除贬至此处的主子。
但凡有些认知的人,都知道。在宫中内务八大局之中,最为辛苦受累的就是这浣衣局。每日都是数不清的脏衣物,等着你来洗。夏天还好些,若是到了冬季。在寒冷的天气里,一双手泡在冰冷刺骨的冷水里搓洗着,那种滋味可真不是人受的。
在来此处之前,我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卸下了那令我厌恶的皇后身份,既便是像浣衣局这样艰苦的环境,我也甘之如怡。更加让我感到宽慰的是,我总算是出了那令我感到痛苦和窒息的皇宫大内。
浣衣局是宫廷二十四内衙之中,唯一设在宫外的内衙。这也就意味着,我又远离了那人一步。尽管如此,我却不敢吊以轻心。
那人的心机,不是一般的深沉。若是没有十全的把握,我是不敢轻易尝试脱逃一途。别弄个不好,人没走成,还打草惊了蛇。
尽管如此,我仍然做了脱逃的盘算。在此之前,我必需先熟悉这里的环境。为我的意图,事先做好了准备。
浣衣局的掌事太监叫李顺,别人都唤他李公公。在他手底下,还有九名监工,那是五个小太监,四个中年的宫嬷。
因为我的身份特殊,宫里的太监把我送到这里时,李顺便带着他手底下的这些人,全数出来迎接我。
当着宫监的面,李顺对我的态度很是恭敬。在那宫监回去的时候,对那宫监说:“你回去就替我跟皇上说,奴才李顺会好好照顾废后娘娘的,让皇上放心。”估计他此举,只是在向云天炽卖好。想必他也听说了朝臣群起,逼得云天炽废除我的事情了。在他的想法里,一时半会还摸不清我是真贬,还是假贬。
这倒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时机,在那名宫监走了之后。我把李顺叫到了一旁,将怀中藏纳的珠子,事先摸出来握在手里,背对着身子交到他的手心儿里。客客气气的说了句:“罪人韩情被贬到此处,还望公公多多照应着。若有朝一日,重临后位,定然不忘公公的关照。”
李顺先是惊讶了下,跟着假意的推辞着,被我止住。他跟着我的视线,回过头瞅了瞅那几名监工,扭头笑眯眯的把珠子纳进了怀里。嘴里小声的念叨着:“那,奴才可就贪财了。娘娘尽可放心,此处自有奴才说的算,娘娘自然不会太过的受苦。不过——”他状似为难的道:“娘娘也知道,这浣衣局,本就是受累的地方,就算奴才再关照,娘娘也还是要动动手的。当然,那些洗衣晾晒的粗重活,是不用娘娘来做的。只是——”
“公公不要为难,尽管的支使就是了。”
李顺可能是见惯了那些获罪被贬罚到这里的宫主们,还尤自端着先前的身份,颐指气使的。没想到我会这么的上道儿,初一见面,便先把礼送上,跟着人也听使唤,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全然没使一个后宫主子的半点威风。一时惊讶的直摇头,道:“娘娘,奴才还真是没想到,娘娘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冲他笑笑道:“公公切莫再娘娘,娘娘的叫着了。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就是个罪人了。公公若还是这样的叫着,岂不是折煞了我吗?再说了,让别人看见了,岂不是要无端生事非了吗?”
“她们敢——”李顺哼了一嗓子,尖细的声音微扬了道。
“她们敢不敢的,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是不是啊,公公?”
李顺嘿嘿一笑,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可就不再客气了?”
“公公请便。”
“来人,带犯妇韩情去叠衣熨整间。”他唤过了一名宫嬷,吩咐道。
我便跟着那名宫嬷走出浣衣局的衙司,去了不远处熨整间。
所谓熨整间,就是一个很大的一间屋子。这里堆放着由浣衣处送过来的洗涤晾晒好的衣物。故名思意,这里要做的事,就是把这些干好的衣物,用烧热的方铁,垫着微湿的白布,一寸一寸的抹直熨平,再分开叠放好。
熨整间里大约有十几个人,负责的是一个唤冯姑姑的宫女。我被那名监工的宫嬷带过来,直接负责接收的人就是她。
监工宫嬷走了之后,这个唤冯姑姑的宫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几眼,估计是觉得我这样的长相,不可能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女。挑着眼角问我:“你是哪个宫的主子?犯了什么事儿,被贬到这里来的?”
“姑姑问你话呢,愣着做什么?”我微顿了下,一名看起来十七八岁,长得很是壮实的宫女推了我一下。
我微低了头,道:“回姑姑的话,我叫韩情。先前是宫里头的皇后,一个不小心,没把万岁爷侍候的乐和了,就被送到了这里来了。”
可能是我的说词太过的轻松了,围着我的十几个人,硬是没有一个出声的。好半天,冯姑姑才轻咳了声,一干呆愣愣的这才回过神来。
“你是皇后?”那个先前推了我一把的壮实宫女指着我,道:“怎么,怎么也会被罚到这里来做苦工啊?”
我冲她笑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没把皇上他侍候好。”
“你——你怎么——怎么可以说的这么轻松?”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说道:“被废除了皇后的身份,不是应该很难过吗?皇后,皇后啊,后宫之主哎!”
“什么后宫之主,我现在还不都跟你们一样?”我转头去问冯姑姑:“姑姑,我该做些什么?”
冯姑姑很想看透我似的看了看我,指向那边已经熨整好的衣物,说道:“你刚来,还不会用方铁,就跟田萝去那边叠衣吧。”她指了指那名身形壮实的宫女。
我走向那堆衣物前,对着随后过来的田萝,温声道:“还请妹妹多多指教着。”
田萝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那边的冯姑姑和众人。闷着声音‘嗯’了声。先叠了一件衣物,让我看。我依着样子,跟着叠了一件。问她,是不是这样?
她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冯姑姑。
我实在是忍不住笑,冲着众人扬声道:“各位不要把我当成稀禽走兽来看,我只是一个被贬罚到这里的苦命女人。日后,还望大家伙能够多多照应着。若是韩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家指教着。”
我此番话一出,不但没有让她们放弃看我。反倒让她们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起来。我暗自苦笑了声,低头开始干活,不再理会她们。
冯姑姑吆喝一声,众人这才散了开去,各自回到位置上,开始做活儿。
我初来浣洗局第一天,就在一堆衣物和十几道不时的投来的目光里度过。
接下来的几天,我依旧在重复如一的做着叠衣的劳作。手臂和两条腿,因为长久的站立动作,变得有些酸疼。每到放了工后,就感觉手和脚都不似自已了一样。
几天的相处,我和众人之间,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陌生。尤其是田萝,从开始的排斥,到现在的热络。
她天性就是个爽气爱说话的人,边劳作着,边跟我说扯闲聊着。冯姑姑总是说她话多,她也不在意,依旧故我。
我观察了了一阵子,见那冯姑姑虽是面冷,心地却是个温善的人。那十几名宫人,虽是常常被她训斥着,却从不见她向监工的宫嬷举报。这十几宫人,对她也很是尊敬。
我虽是只来了几天,却也多蒙着她照应。一次,我因不小心,在摞放衣物的时候,刮扯坏了一件衣裳的袖子。
冯姑姑毫不客气的好一顿训我,跟着拿出针丝,飞针走线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那件破损的衣袖,就被她缝合好了。
我再一看,哪里看得出半分破损的痕迹。当下就无比崇拜的冲她道:“姑姑,真是好手艺啊,你是怎么弄的啊?”
冯姑姑收了针钱,板着面孔冷冷的教训我道:“仅此一次,莫要再犯了。若是再伤了主子们的衣裳,当心我让监工嬷嬷把你的手指头剁下来。”
我直应声着说是,心中对她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田萝见我扶着那光滑看不到半点针角儿的袖子,拿手肘撞撞我,道:“厉害吧?”
“是啊,真是太厉害了。”我喃喃的赞道,抬头问她:“姑姑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