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寅怀心尖微颤,却还是爱屋及乌占了上风,当夜便入宫向皇上请了个封号,想用这帝王之气压一压她命中的“煞气”。
皇上便取了“安乐”二字赐下来,准她养在长公主身侧。
不知是帝王之气着实好用,还是国师卜卦的结果有些偏颇,柳安予长到及笄,也并未出过什么差错。
反倒是她聪明伶俐,极讨柳寅怀欢心。更不必说她是一众郡主里,唯一一个打长公主宫里养起来的,这宫里宫外,便也多敬着她几分。
顾淮朝她行礼,不等到点头不敢起。
柳安予睫羽轻颤,她眨眨眼,冷声回了句,“免礼。”只一瞬,柳安予便收回了目光。
她没少在左相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他是左相的爱徒,为皇帝精心挑选的护君刀——
议郎给事中顾明忱之子,顾淮,顾成玉。
得、意、门、生......柳安予沉眸翻了一页书,朱唇抿成凉薄的直线。
刺耳。
左相叫人给顾淮抬了桌案过来,倒也忘了方才遣柳安予走的事情,他翻阅着顾淮的文章,眉眼渐渐舒展,屋子里落针可闻的安静。
柳安予像是被忽略了似的,她讨了个没趣,敛眸撇开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上。
她的指腹泛着淡淡的白,捏着书页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风渐大,树枝噼里啪啦甩在窗棂上,嘀嗒,嘀嗒,雨水打湿地面,细细密密的雨滴汇聚成一滩滩小水洼。
“成玉,你这里说除匪患,用狼兵。狼兵乃地方武装,一旦无匪可剿,这些兵力并不可控......”左相把他的文章递到他手边,柳安予有意打量,上面尽是朱砂批改的密密麻麻的端正小楷。
“先生,为何不能选择骁勇绝群,胆力出众者组成精兵剿匪?”柳安予沉思片刻后,适时出声,左相一愣,挺直脊背捋着胡须思忖。
顾淮顺着声音望过去,见柳安予神情认真,便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宣纸,也在想柳安予的话。
“郡主有理。成玉,江州匪患如今正猖,你今日回去,再细想想,若是可行......”左相只顾着同顾淮交代,忘了一旁的柳安予。
柳安予看向那文章上细细密密的朱砂小楷,含霜眸光渐渐淡漠,变得隐晦不明,脊背生出冷寂。
顾淮应了声“是”。她合上了书。
柳安予不懂,她看过的书,不比顾淮少,她写过的策,不比顾淮差。
顾淮苦读,红袍加身、今科状元,而她,却连参加科考的资格都没有。可她的抱负,也是于民于朝,她的胸怀,也是祈国泰民安山河锦绣般的辽阔。
她分明也能做护君刀。为何,不肯如此教她?
脊背生出冷寂,她捏紧了袖缘。
“先生,天色将晚,我便先回了。”
这次不必左相赶,柳安予扶膝站起,礼貌拢好披风拜别,转身瞬间,清寒的眸子泛冷。
她自会证明,她比顾淮强上千倍百倍。
顾淮匆匆瞥了一眼窗外暗色,目光顺着柳安予的背影移动。
雨水顺着屋脊哗哗砸在地面,溅湿了她的裙摆。柳安予伸手去接,冰冷的雨滴坠在她掌心,将寒气一点点渗进。
一把油纸伞自她头顶撑开,伞面遮住檐下雨。
她愣了一下,倏然抬眸对上了一双如墨透亮的眸,是顾淮,柳安予琥珀般的眸子闪过错愕,又转瞬带着防备。
顾淮抓着伞向她的方向倾斜,以为柳安予是被自己唐突吓到,神色一错,定了定神眉心微动,笑容渐渐从他唇角逸散开来,犹如室中刚沏好的热茶,水汽氤氲,溢出茶香。
“天色将晚,微臣也不便多留。”顾淮温和笑笑,开口解释,“郡主还要赶宫禁,这雨却不近人情,若不嫌弃,先用微臣的伞如何?”
柳安予本想拒绝,耳畔突然传来雨水的哗哗声,凉气吹来迫使她裹紧披风,她白皙的脸颊上冻得透红。
她点头致谢。
“那便多谢顾公子借伞,改日,顾公子可到郡主府,登门领赏。”她尾音停顿,微仰起伸手接过油纸伞,冰凉指尖一瞬触碰他温热的掌心,触之即离。
柳安予一句“领赏”,让顾淮看清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顾淮听懂了她的意思,敏锐地感知到她的戒备,但好在,她没有真的拒绝。
柳安予微仰起精巧的下巴,毫不掩饰自己的针芒,她生得极美,一颦一笑勾魂摄魄,却并不媚俗。青黛柳叶眉舒展,纤细的指尖拢好素色披风,整个人犹如清晨叶露折射出的剔透颜色,清冷坚韧。
“郡主客气。”顾淮像是听不懂她言语中的明褒暗贬,不动声色地让了些位置,倒是声音温柔。
“您打伞先走,臣在檐下,等雨停。”
阴云布满天空,空气却因雨水的冲刷并不沉闷,柳安予撑伞走进雨里,细细密密的雨滴打在油纸伞的伞面,顺着伞脊聚成大滴大滴的晶莹,像剔透的珠帘,装饰着柳安予锦绣压纹的素色裙摆。
她腰间坠着温润雕荷白玉,下面系着浅褐色的穗子,随着她在雨中紧跨的步子摇曳。
柳安予刚走出几步,便迎上了前来接她的青荷。
青荷心细,见雨势又起便急忙备车来接,也不打扰柳安予,来了便在门外不远停着,只等柳安予听够了学够了出来。
“郡主!”青荷拿出白绒斗篷将人裹了个严实,只露出她一张清丽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