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易鑫看了他一眼,最后居然也没拒绝,两人路过漫画部的办公室时,看到乔琳还在屋里加班,却都默契地没有喊她。
陆饶开着导航,把孙易鑫送回了家,他一路跟着孙易鑫上楼,走到房间的门口,看着孙易鑫打开房门,陆饶才忧心忡忡地与他告别。
坐着电梯下楼,陆饶又开始后悔,明明是回到家后才更危险,自己居然像个傻子一样,给他送到屋里之后就走了。
电梯到达一楼,陆饶遵循着惯性往外走了几步,最后又折返回去,坐电梯上楼,回到孙易鑫家的门口,去敲他的门。
孙易鑫没有立刻开门,陆饶被心中不好的预感吓到,逐渐加重了敲门的力道。
“小孙,小孙!”他喊了孙易鑫几声,马上就要跑下楼查看了,房门终于被打开,孙易鑫站在门内看他。
陆饶红着脸说:“我,我有点害怕。”
孙易鑫的眼神有些茫然,却还是强撑着给了陆饶一个笑容,他侧了侧身,给陆饶让出进屋的身位。
孙易鑫的房间很小,吸油烟机和灶台挤在入门的玄关处,里面是一厅一卫的户型,沙发和床挨在一起,紧贴到房间尽头的窗户。
孙易鑫让陆饶坐在沙发上,自己去了门口的“厨房”处,陆饶对他所处的位置很满意——他隔在孙易鑫和屋内唯一一面窗户之间。
厨房里的孙易鑫忙忙碌碌,似乎是在煮方便面,陆饶喊了他一声,说你别忙了,我来订个外卖吧。孙易鑫却摆了摆手拒绝。
陆饶看着他从冰箱里拿出西红柿,焯水扒皮,又切切剁剁,后来甚至下锅炒了起来。陆饶以为孙易鑫又做了炒菜,隔了一会儿他把面端过来时,陆饶才发现炒出汤水的西红柿是放在方便面里,让红烧牛肉变成了番茄牛腩。陆饶在心里暗暗想了一下,干嘛不直接买番茄牛腩的方便面,尝了一口后却发现意料之外的好吃。
他发出一声赞叹的“噢”,随后朝孙易鑫比了个大拇指,一整天都很冷淡的孙易鑫终于有了笑容,他说:“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的同事。”
这一点,陆饶其实知道,他还记得孙易鑫轻生那天,他和乔琳一起问遍全公司,却没人知道孙易鑫住在哪里。
他问孙易鑫:“你……你还好么?”
孙易鑫皱了皱眉,说自己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两条清浊不一的溪流汇聚到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是属于那边。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真的做了那么可怕的事啊。”
陆饶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对孙易鑫说:“那是错误的时间线里发生的错误的事,那条时间线已经没了,所以你并没有做过那些事。你看看你现在,你认真又大方,身边还有我们这一帮朋友,虽然周佩璇还是那么气人,但你肯定不会再捅她了。”
陆饶甚至不敢给孙易鑫反驳的机会:“而且你千万不要去想什么纠正,也不要觉得那条时间线有任何意义,你就想象一下,就像你解数学题的时候,解着解着写错了一个步骤,之后就什么乱七八糟的就都来了,tan90=1643,最后你得出结论:‘拥有四个九十度直角的图形其实是一只八爪鱼’。”
孙易鑫被他逗笑:“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
陆饶见他笑了,紧绷的神经终于轻松起来:“是吧,多离谱的答案啊。你明白这个答案肯定是错的,于是你把那些错误的步骤擦掉,重新演算,这次你得出了正确的答案,‘拥有四个九十度直角的图形是正方形’,这就是唯一的结论了。你不能去回想那些已经被擦掉的字迹,然后说,这个正方形曾经是个八爪鱼。这完全就没有道理。人家从来就不是八爪鱼。”
孙易鑫想了一会儿,逐渐消化陆饶的长篇大论,他问:“可如果我们没有擦去重做的机会呢。”
“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陆饶说,“我们都并不是做题的人,我们是题干,我们是答案里的正方形。宇宙才是那个做题的人。他手里有很多很多题,差不多14亿道。”
孙易鑫愣了一下:“这里面还有国别么?”
“啊,60……60亿道,总是就是很多很多道,可能是做得题太多容易累,又或者宇宙本身就是个‘马大哈’,它时不时地就会搞出一些错误来。你记起来了么,咱们这两条时间里,那个造成错误的步骤是什么?”
孙易鑫皱着眉,说他并不是很确定。
陆饶说:“那天你在休息室里,你对乔琳讲你想帮她做周年庆的工作,她一开始并没有听到……”
孙易鑫说:“然后你推门进来。”
“是啊,然后我推门进来。”陆饶说,“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区别,得出的结果就是天差地别。我并不明白宇宙为什么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也许它就只是在复查卷面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太过明显的错误。但我知道这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
“一个微小的改变,就能将我们推向不同的方向。我们并不是每次都有机会回到命运的分岔口,逼着宇宙打起精神好好做题。但至少,当我们承受我们本来不该承受的痛苦,遭遇我们本不该遭遇的困难时,我们可以少钻一点牛角尖,少觉得是自己性格的问题,是自己能力的问题。想开点,那不是你的问题。
“是宇宙搞错了。”
第80章 哎呦
“是宇宙搞错了。”
孙易鑫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他似乎是被陆饶触动:“你说的真好。”
“是吧,我觉得我有这方面的天赋。”陆饶拍拍自己的胸脯,“感觉我都可以开个班了。”
孙易鑫问陆饶,乔琳姐还没记起那时的事么,陆饶的情绪又一下子低落下去,他说:“是啊,没记起来,一点都没有。感觉像是交了个阿斯海默的女朋友。”
孙易鑫无奈地笑笑:“你也不怕我去打小报告……”他安慰陆饶说:“既然你和我都能想起来,乔琳姐也一定可以的。”
陆饶点点头说自己也这么觉得:“希望这次宇宙好好做题。不要再搞什么幺蛾子了。”
孙易鑫点头说一定不会。他让陆饶别光顾着说话,记得吃面,之后就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房间尽头的窗户。
天色正在转暗,埋入远山的夕阳把天边一角的云彩烤出熔岩一般的颜色与形态,孙易鑫忽然说那个时候似乎也有这样云,像是从天边烧起的一团火,一直烧到自己的心里。
陆饶问:“什么时候?”孙易鑫没有说话,陆饶才明白他是在说他轻生的那个早晨。
陆饶隐隐觉得自己不该去问这样的问题,最后却没抑制住内心的好奇:“那时你……是什么样的感受啊。”
“就像是……像是困在一间着火的房间里。”孙易鑫说,“特别真实的感觉,四面八方燃起的火都在向我扑,每一块皮肤都火烧一样的疼,想喊,可烟呛得我喘不过气喊不出声。你知道那些火那些烟都是假的,可你身上的痛却真实得不行。”
孙易鑫说:“那时候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得灭火,我得逃离火场。可那团火在我心里。所以我也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陆饶听得心有余悸,他伸出手,小心又生疏地抚了抚孙易鑫的肩膀:“至少现在变好了,是吧?”
“是的。”孙易鑫的目光逐渐收回,“现在它们就只是很漂亮的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