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管他是真觉得,读书有啥子用,挣得还能比包工头多?
“读完要二十五六了哟,咋找对象。”
喻建国看他一眼,不为所动:“我闺女漂亮,不愁这个。”
“不是吧。我儿子难得说这种话……”老乡有些遗憾,又不死心,纠结着怎么开口打听彩礼钱。
暑假期间,工地上耍的小孩不要太多。
喻姝打小学舞,又是隐约的美人胚子,仪态气质放哪儿都是艳压群芳的存在,何况是在黄沙与飞尘共存的泥土上,完美达成了通杀的超凡效果。
不多时,另有两个在争恐龙玩具的哥俩来了。
三男一女开始互相问好。
喻建国忙完了脚手架上的活计,先拍了拍衣裤上的土灰,才慢慢往闺女身旁凑。
“是唐工家的俩小子。”老乡拎着个安全帽,笑呵呵地打了招呼。
喻建国出神地看着被仨小子捧在正中的大闺女,难以形容的失落感爬上眼底,他早塞钱给过那能照出男女的医生,医生同样可惜,告诉他九成是个女孩,要不然他多少要加钱拿个红包。
又是个闺女。
他当然不会叫还有两个月就能临盆的老婆去打胎。
可是…
喻建国叹了口气。
这几天干活都没什么劲。
对他这样的人家来说,必须有个儿子是心照不宣的共识,唐工那样一连俩小子的,是他羡慕不来的齐全。
很快,被他在心底暗羡的唐工过来找儿子了,也顺嘴问了句他那漂亮闺女的彩礼钱。
他懒得敷衍,胡乱道:“看她自己造化,大学毕业五十万,研究生要八十万了。”
“老喻这是卖女儿啊——”老乡酸溜溜地来了句。
唐工吃惊:“真狠啊,谁做你大女婿不得被宰死。”
喻建国真心不想和他俩废话,板起脸喊了声大姐儿。
“来了。”喻姝想着从今往后再也不来工地了。
她主动牵过父亲老茧遍布、肮脏不已的大手,仰起精致白皙的小脸蛋,乖巧不已:“晚上我们吃什么?”
“一起去楼下快餐店里挑几个菜。”喻建国随口道。
喻姝噘嘴,清澈见底的眸子显出一丝疑惑:“为什么研究生能要八十万彩礼钱?”
喻建国嗤笑一声:“因为学费贵啊,得把钱要回来。否则不是便宜了人家。”
“那我自己挣钱读研究生呢?”小小年纪的喻姝已经认知到彩礼这玩意,看似是对男性的压迫,实际上全是女孩子的血泪。
喻建国还沉浸在二胎是闺女的巨大打击中,闻言不耐烦道:“你有这本事随你读到博士也行,和彩礼没关系。”
在他的认知里,彩礼和生男孩是一样天经地义的事。
闺女是自己辛苦养大的,却要去男方家里做媳妇生孩子,哪能轻而易举地许人。甚至,彩礼钱越高,婆家才能越重视自家女儿,不被旁人轻视了去。
“所以爸爸你收彩礼钱,才好给以后的弟弟娶老婆是吗?”喻姝那时年幼,没有习惯在家人面前隐藏情绪,有些垂头丧气地问。
这逻辑和喻建国的认知有点出入,但并不矛盾。
“到时看你婆家条件,还有咱家情况。要是爸手头宽裕的话,给你带一半回去。”
喻姝的心一寸寸地凉下去,这就是糊弄她的屁话。
妈妈早就嫌她跳舞多余,白花一笔大钱,但凡提起都是满脸不快。
妹妹即将到来,或许过几年还要有个弟弟。
怎么可能宽裕得起来?
除非爸爸能当上他所希望的包工头,能自己承包什么工程。
好在…
喻姝唯一的念头就是,等到弟弟要娶媳妇的年纪,她肯定能读好大学,甚至研究生了。
不用书读到一半被要求去嫁人换钱。
最好生不出弟弟就好了。
可惜,老天爷不会把七岁孩子的童言当真。
“老喻,这是你闺女吧?!”沙哑而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将意识朦胧的喻姝瞬间拉回现实。
她低头看向自己踩着的鞋。
今早上用照片在购物网站查过,八万二的价钱。
喻姝收拾好情绪,回眸一望。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倒好,一整个直接变现,只比记忆中的音容笑貌多了点世故和衰老。
为首的正是喻建国,喻姝记得他在十多年前终于找到了契机,送了两万元的礼,和人攀上了交情,独自接了活,成为了梦寐以求的工头。
“爸爸。”她低眉顺眼地叫了声。
喻建国这趟来燕京出工,没惊动大女儿,也没成想会在这里碰面,一时有点无所适从。
他满身尘土气息,面庞上布满千沟万壑的纹路,这些年虽不用亲力亲为,但身心上的煎熬不下从前,时而压力大到彻夜难眠,愈发显得苍老。
喻姝则通身名牌,仅管没有醒目的标志,但由内而外的优雅温柔同样掩饰不住,出入皆豪车,吃喝皆上乘,她这些年被养得如珍珠般富贵圆润。
尤其是气质,好得令人几乎不敢相信,他俩是父女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