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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1 / 1)

夜里掠过一道闪电,天地霎时白惨惨一片。 这样的夜晚,妖最喜欢,特别是活得够久,见过世面,又喜欢幸灾乐祸的妖。 清晏将自己的手不动声se地ch0u回:“你先回去。” 清晏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一眼,接着又很快直视他眼前的大道:“我并非想杀光所有的妖。” 他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清晏一双眼睛果然又回到了他身上。 清晏一双眼陡然明亮起来,又将信将疑看着漱丹。 他凡是说信不信自己不管,那就说明对方信不信,他的目的便已经到了。狐狸最懂得动摇和犹疑有多厉害,一点一点的在心头反覆折磨,磨得人痛苦了,总有求饶的一天。 更何况清晏心思敏锐。他道:“你难道没有一点煽动之意?” 他怀疑时承认一点最好,显得自己坦荡,没有太折损煽风点火的效果。 清晏正低着头,闪电在头顶晃一下,他的影子便现一下。他在盯着自己的影子,眼睛黑幽幽的。 他神se一紧,正yu说些什麽,只见清晏清瘦的身子一晃,被风吹散了一般就往前倒。漱丹一时惊讶,他伸出手便扶住他。 清晏恍惚间侧头看漱丹,他看不清漱丹的神se,下一刻便被漱丹快快搀扶着到了一旁关门的云吞铺子下。两人坐在一张未收的长凳上,漱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给他把了脉,知他是过於劳累。 他要走,漱丹却不让他走。有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角。清晏又看向了他。 清晏心中忽然一动。 谁也走不了了,清晏在漱丹身边坐下。 清晏只淡淡道:“你已经帮了我。” 就算他在清晏身边,清晏的眼睛也是不在他身上的,他的眼睛总是看着这人间,但这人间好似没有他。 他也不管清晏ai不ai听,轻描淡写道:“活活累si的。你可知道六重关?那里与平福镇不同,早就被各se妖魔占据了,你为此奔波c劳,为了找到那妖王的巢x,都不记得自己只是个凡人。你三天三夜也未睡,轻易就染了重病,我千辛万苦找来上好的汤药也留不住你两天。那的妖王不费一兵一卒,就消灭了一个眼中钉。” 漱丹惨然一笑,又道:“也怪我那时不懂你。我是一世b一世聪明,後来知道y是拦你是不可取的,才练就得如此圆滑。早知道当初,我就让你去,然後偷偷跟着你······” 漱丹道:“但最後悔的还是你与我相见的法。为何今夜会如此淋漓尽致,就和这雨一样把天地搅得一团乱。 他的声音搔得沈长策心痒,他脱口而出:“没有。” 沈长策呼x1一滞,久久才又道:“没有!” 酣畅淋漓後,伏江躺在沈长策怀中:“没有人会让神随自己开心做事,也许我是人。” “我是人。我这辈子是。”他又看着沈长策,乐颠颠道,“你这辈子也是。” “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沈长策竟认真想了想,又怔怔道:“我的这辈子,是从看见你开始的,还是从你把它偷走开始的?” 从那天起,伏江每日的兴趣不再在卖东西上。他每日都出去,回来时便和沈长策说今日遇见的新鲜事。 又一日回来絮絮叨叨:“蛇和狐有灵气,最容易修成妖,但今天我看到一只麻雀jg,她竟然也吃人。她以为吃了人就能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就能找到si而覆生的办法。殊不知她的丈夫早就投胎转世了。” 伏江笑道:“地府秩序森严,神仙什麽都不管,只管地府。。” 他是神仙,这是谁该担心谁?0红,气喘吁吁。 “嘘。”沈长策怕他又口无遮拦,一根手指压在他唇上。 他把沈长策拉近房间里,也不管这是大白天,就手忙脚乱把彼此的衣服扯了。 人是怕寂寞,不甘心被关在屋子里的。 那闹妖闹得严重的日子,她回了娘家躲避,现在再见时脸se红润,又略施粉黛。别人都瘦了一圈,就她好似b闹妖前还要好看几分。 等吴六送红薯来,淑莲引他进屋,沈长策便问伏江:“你盯着她看做什麽?” 沈长策盯他片刻,又忽然道:“这平福镇一乱,淑莲也不必被si去的丈夫困着,她也能与她喜欢的人成婚。” 沈长策忽然低下眼睛:“我只是随便说说。” 沈长策悄悄看伏江,试探道:“为何她好看,我会不高兴?” 这两人都不说话了,也不知沈长策问的是真是假,伏江答得又是真是假。两人从前好像都不是人,现在都一一变成了人,傻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伏江忽然笑道:“但淑莲她确实喜欢乱世。” 屋内传来一阵淩乱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便赶紧往屋里跑去。 沈长策看到,吴六的眼睛又瞥向了不远处沈长策家的後院,那里小狗的坟依旧还在。 淑莲看着他的背影,倒是淡定:“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是什麽事呢!” 伏江瞅着她背影,又问道:“还有谁?” 伏江问:“他是不是与他们父子说你是妖?” 伏江见他如此,又笑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他囡儿si後,就ai胡说八道。况且就算是妖又有什麽,上天可没规定人和妖不能在一块。” 沈长策眉头一皱,他好似想起什麽。 沈长策蹲在地上调弄着火,他手摆弄了几下柴火,又吹了几口气,那火像是被施了仙法,很快就旺了起来。 他是神仙,怎麽对许多东西好似一无所知。沈长策看他,嘴角有些扬起:“看你这口气,吹的是蜡烛还是烈火。” 等伏江後退了些,看着沈长策一双眼火光辉映,正望着自己,只觉得心神danyan,实在好看。两人这麽看了一会儿,沈长策看伏江一双眼愈发脉脉,竟然觉得不能再看,便一手钳着柴火拨动,注视着那刺眼的火焰。 伏江道:“我看了。” 伏江讶异道:“你倒是开窍。” 要是从前,伏江才懒得多管闲事,现在做的事又碎又杂,沈长策看不出都难。 沈长策问道:“刘砍柴是她故意杀的吗?” 沈长策道:“她最近好像不守了。” 伏江道:“人有了yuwang,也像妖。” 两人相视,伏江笑了,他又去拉沈长策的手:“你别弄了。” 伏江道:“我不想吃了,我想看看我像不像‘人’。” 伏江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光洁无瑕,就和玉刻的神像的手,灯火在它上面映着的光泽让人触目心动。 可伏江道:“在厨房就不能做人了?” 沈长策被伏江欺得蹲坐在地上,伏江又得寸进尺跨在他腿上,沈长策不得不将他整个人抵开一些,否则他的热情会把两人压到满地柴灰里。 两人对视,赶紧把那後院的门打开,便见那只有篱笆相围的後院里多了一人。除了那倒在地上的淑莲,另一个面se狰狞、扬刀而起正要朝淑莲砍去的,竟是方才所说的崔老汉! 崔老汉手中那刀上贴着一道符,那符上g勒的朱砂,是专为斩妖所绘!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崔老汉的刀像是被无形的手擒住,他双腿呈弓字站立,手上青筋暴起,使出浑身的力却y是斩不下去。 地上的淑莲抱着头,发现那刀没落在自己身上,一双明眼看向那老汉。 人砸到地上,落地时已是一动不动。 那淑莲也痴傻傻看着那崔老汉。 沈长策看到一条细若无形的丝线,在天光之下闪着熠熠白光,它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游来,顷刻之间,它已像是活了一般,把伏江身子缠住! 沈长策看得心惊道:“伏江!” 清晏不看他,他蹲下身子,伸手在崔老汉鼻间一探。那崔老汉已经si了。清晏打量着崔老汉x前的创伤,又看向那地上的淑莲。淑莲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缩。 淑莲听了直摇头:“不······不!” 淑莲知道清晏的厉害,她眼睛滴溜溜转着,正想办法要走,可他这等与模样一般大的小妖,那里逃得过擒妖无数的清晏的掌心。清晏只在心中默念一串咒,那淑莲便动弹不得,只得又惊又怕,嘴里呜呜地哭叫着。 清晏看那小狗担惊受怕,双目灵动,与别的小狗别无二致,一时竟然觉得有些奇异,嗫嚅道:“竟真能si而覆生?那这活物究竟是si的,还是活着?” 沈长策双腿重伤初愈,又抱着个人,跑时一脚深一脚浅,没跑几步就已经是气喘吁吁。这样一个从来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在人之中就已经和蝼蚁一般任人辱骂掠杀,在天地法度之下,能跑到哪里去? 沈长策正要抱着伏江往那集市奔去,双脚却忽然沈重起来,像是霎时间鞋里灌满石头。 清晏看着他,只觉得可怜又可悲。 他冷声道:“放手。” 清晏只得暗念一段心法,沈长策忽然急促大喘,他用尽了劲,那双手竟然擡不起来! 沈长策急道:“你要带他去哪?” 沈长策却道:“那是榆丁的庙,不是他的庙。” 清晏从地上搀扶起伏江,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伏江的衣衫垂落下来,在沈长策额上一晃,沈长策的目光便随着他的衣摆看去。那衣摆轻飘飘的,好似云雾飘渺。 清晏却道:“由不得他。” 更何况清晏提着剑,正一身寒气立在此处,一看便是大事不好。 清晏睨着沈长策:“人间的恩怨,自有化解的规律所在。但神仙cha了手,让不该si的人si了,已经是大乱了律法······我早该来制他。” 清晏眉头紧蹙,他不由得看向了伏江。他分明罪无可赦,可他心中却无杀他的决意。 清晏的目光从伏江身上移到那沈长策身上。 沈长策一怔。 沈长策看他就要带着伏江要走,喉咙发出无可奈何的喘息声,他拼命挣着身子,却不见有效。 沈长策额头的血管突突跳着,他心中痛苦万分,b骨r0u分离更痛苦。他望着伏江,预感到一种永远阔别的可能,瞬间那莫大的、强烈的思念就已经充斥薄弱的心脏。 他的眼睛漆黑又浓郁,和si人一般无神,可其中好似又萃出一gu黑se焰火,让他身子颤抖不止。他的身子几乎承受不住这份灼热。 这个苍白的人歇斯底里,嘴里腥甜,他跪了下来,好似在向天祈求。清晏闻言看了他一眼,他除的妖都是凶神恶煞、遭人憎恶的,未见过人祈求自己。此时不得不被撼动。 突然那缚仙丝所化的符文似被无形长剑一斩,忽地簌簌不见,飘散空中! 四处空荡,无人应他。 伏江缓缓睁开眼睛,眉目困倦、劳累又迷茫,然後渐渐清明。他又看了看清晏手上的缚仙丝。 他如此淡然,既不为自己被擒而暴怒,也不为突发的而惊讶,语气中又好似有些懊悔之意。 可他只是盯着伏江的眼睛,动弹不得,就好似方才沈长策那一般。 他甚至问不出话来,脑海里一片混沌,他忽然不记得自己因何来到此处? 沈长策立刻抓住他的手,生怕他要走。 伏江看他的眼神温柔淡漠的,即使刚从他手中逃过一劫,也无事发生一般。他好似什麽都知道,甚至可以不计一切前嫌。 清晏脑中一片空白,耳边轰鸣巨响。 他不想走?那是什麽意思? 道道树g参天而上,清晏走在回榆丁庙的路上,此时树叶遮天蔽日,唯有笔直的树身掠过身侧。一道又一道。 清晏忽然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的脚,又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缚仙丝。 他想起了方才所发生的事。 漱丹显然被吓了一跳,他呆看了清晏片刻,见他神se警惕,又展颜一笑,用手指将那剑轻轻压下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好似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埋怨。 可他很快又可惜道:“你是第一次要我帮,要是我知道你这麽想我帮你,我赔了这条命也要帮的······可就是我,也帮不上。” 漱丹望着他疑惑的眼睛,下巴朝他手心一点,笑道:“一次又一次,你那东西就是捉不到他。” “什麽意思?”漱丹凑来,“你还不知道吗?你好好想一想,我这每天都想着和你一起,你不在了,我便得赶紧去找你的另一世。这麽忙碌,为何能如此了解伏江?” 漱丹告诉他:“还不是因为你的每一世一定会和他纠葛上,这是命中注定。” 漱丹看他身t还虚,脸se苍白,便y是搀住了他的胳膊,把拉到一旁的树下,他费了些心思收拾g净了一片地,要清晏坐下。 漱丹竟然一楞,好似想起什麽,他又笑道:“上次你也是这麽问的,那麽这次我也一样回答。” 清晏看在眼中,却低下头,冷声道:“不要糊弄我。” 漱丹的话引起清晏更多疑惑,可漱丹却按住他的手,暂且不让他问。 清晏诧异:“什麽意思?” 他忽地惊起一身冷汗,又问:“可这缚仙丝······” 清晏不明白:“这缚仙丝既然伤不了他,他何必把那任务委托予我?” 清晏道:“不是将他交给仙众就好?” 清晏一双眼瞪着他片刻,又偏过了头:“我也并非下不了手,可我方才就是接近不了他。” “赎罪?” 清晏道:“神仙没有这种罪过。” 漱丹刻薄道:“所以,你生来就是为了在他稀里糊涂时阻挠他。可你心不决,总阻挠不成,每一世便受着阻挠不成的心苦。你愈发想不通,愈发想弥补,就愈发不要命。” 漱丹挽起他冰凉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清晏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吻,x口起伏不断。 “我不信你。” 漱丹看着他的背影,既不追上,也不恼怒。他盯着他的衣角,像云雾一样从自己手里远去了,一双耀眼澄h的眸中竟然渐渐涌上泪水。 漱丹呆呆坐着,他的呼x1忽然急促又沈重,浑身ch0u动,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不信我!你又是不信我!他定下那破规矩,自己又不遵守,偏偏要你来看住他!每个人每一世都是不同,只有你,每一世都要冒着生si!他要一个能扼制自己的兵器,那麽为什麽他不自己了断算了!” 他突然破涕而 “没关系,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你杀他的办法。他还ai上了一个人,会一步错步步错,你会看不下去的。你会杀他。” 伏江让淑莲自行去处理崔老汉的屍t,淑莲目睹方才一切,惊魂未定,一双眼打量着沈长策和伏江,也不敢多问,二话不说便去做了。 沈长策的目光却不在自己的伤口上,他盯着伏江的脸,突然道:“不如我们离开这里?” 沈长策闻言问道:“他是谁?” 沈长策沈默片刻,又念出那几个字:“心头血?” 沈长策蓦地怔楞。 什麽叫大部分前尘? 稚童和清莲,就是忘却了大部分前尘。 伏江看他低头垂眸不让自己看清他的神情,有趣道:“方才被那缚仙丝缠住,倒是想起了一些。” 沈长策还未从方才缓过来,可却见伏江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他又问伏江:“想起的东西,会让你後悔喜欢我吗?” 伏江歪头琢磨,缓缓道:“我想起了无边静水之中,有一处孤岛。那里昼夜四季随心更叠,岛外是烟波浩渺、云蒸霞蔚、星罗棋布,岛中有花满千树、遮天碧叶、磅礴飞雪。那里的时间看着与人间不同。” 伏江并未注意沈长策的神se,又自顾自道:“我还想起,我犯了大错。” “什麽都是错的。我喜欢你也是错的,我吃那饼也是错的,我在这里都是错的。我们现在,每一刻都是偷来的。” 沈长策望过去,伏江朝他眉开眼笑。天真无忧的笑从来冰冷,可沈长策竟然疯魔地心悸。 屋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伏江正要走出门外开门去,沈长策又拉住他:“如果清晏再来缚你,我······” 伏江说罢就出去了,他已经把要说的说完,心中从无昨日之困顿,也无明日之愁苦。 他坐在屋中,忽听一阵高扬的声音由远至近。 沈长策出了睡房出去,只见谭郎中瘦巴的老脸上尽是喜气,把平福镇多日的y霾都扫尽了。 谭郎中止不住得意:“嘿!平福镇闹妖时多亏了我谭某妙手回春,那平定城的薛老爷看中了我,派了人邀我过去做大夫。” 伏江却道:“去那边做什麽?那边还不是闹妖,要是你又遇上了妖——” 谭郎中自己给自己壮了胆,又上下端详沈长策:“过几日我请些人去吃个喜饭,请来请去,都是些搬走的、老si不相往来的、不敢出门的。我怕不够热闹,你去不去?” 听到“崔老汉”这仨字,沈长策蓦地僵住。他望向伏江,却见伏江满脸兴奋,这平福镇沈闷太久,他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 黑夜蒙蒙中燃起一片灯,好似野外夜宿的篝火,点起来的都是不畏生si潇洒度日的人,明晃晃的不怕招来豺狼的眼睛。 “谭郎中是善人多福,此次能去那平定城,可是榆丁神仙看见了您的才气。” 既然只是解馋,那更得好好恭维,这福气话一句接着一句,说得谭郎中飘飘yu仙,一下子回敬了许多酒,喝得满脸通红。 这桌上有人察觉到了这气氛的微妙,心思也不由得想起了别的事,那要挑起话头的人,说的也话变了味地不那麽喜庆。 伏江听了道:“我可不想念。” 伏江却道:“我每日都吃,所以不想念。” 好在一桌人会说话的不少,这该热闹还是慢慢热闹了起来。这谈起天来,才知道这桌上方才那说话的一人是那李宅老太太的小儿子。 他双掌拍了散下,只见漆黑黑的门外一下涌进几个衣裙鲜彩的少nv,一个个花容月貌,笑面怡人。她们带来琴箫鼓瑟,款款而至。层的灯也被夥计点上,众人在轻歌曼舞之中饮酒大笑,最後一点冰冷萧瑟也一扫而空。 伏江与其他人一起,也在热闹里四处乱窜,好不开心。 他说的底气是钱财。沈长策如今不用去卖饼,屋子还大了好几倍,就像是发了横财的人。 他冰冷冷道:“不去。” 可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不怕被妖缠上?凡是他李家邀来的人,哪个不是忙不叠地同意,恨不得明日就找到那降妖的办法来。 伏江在那边和人喝了半壶酒,才想起不见沈长策踪影,又去找他。他东张西望,一回头,便沈长策坐在边上看着他。 沈长策望着他,却问:“玩什麽?” 沈长策却没看过去,只问他:“红狐妖?” 他忽然道:“你说的那红狐妖,也许不安好心。” 沈长策看着他,沈声道:“我无心······无心再想别的。” 沈长策看着他,不知其意。 他为难地唤着他的名字:“伏江······” “我怎麽从来不见你高兴。人间都喜欢天仙下凡的故事,可以福财两旺,还能姻缘美满。你现在已经不愁吃穿,也不必耕苦劳作,每日和我花天酒地,有什麽不高兴的?” 沈长策心里只记得前几日伏江要被带走那般强烈的场面,一下子变了一个人,又如从前那般神魂颠倒,百忧缠心,他哪里玩乐得下去。 但伏江好似认为,这好心情只要b着就能出来,就和把yuwang从人身上偷走一样简单。 他把手在沈长策x口前轻抚一下,然後忽然变作利爪,好似妖怪一般,要挖出他的心脏。 他说着,忽然惊呼了一声,沈长策已经把他抱住。 伏江看他眼睛认真,是信了自己的戏弄,又接着酒劲疯笑不止。 他道:“你拿好,我今日去那给我取名的半仙那处,求了这符。” 他目光顺着那符的起笔,痴痴缠缠在那符上走了一圈,又觉得那画的东西实在有趣,又捧腹大笑:“这是什麽符?” 这天上的神仙,还要人间半仙的符来从心所愿? 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那符上,沈长策则看着他认真低垂的眼睛,突然将他的腰揽了过来。伏江惊呼一声,唇上便已被沈长策覆了过来。 伏江尖叫着,被沈长策抱出了那酒楼。 那巷子中杂物堆叠,镇上怕si的人走了一半,那一半人带不走的东西,要麽放在家中,想着今後回来享受,有的便堆砌在街上,知道自己再也用不上了。 废墟之中藏着一gu霉尘的si气,两人就在这废墟之中相拥。伏江看沈长策动作又急又莽,喉咙里兴奋地尖叫一声,很快两人又压抑地喘息起来,搅得寂静的街巷旖旎一片。 那平福镇的情况见不得太好,况且这两日街上出现了一只妖,专剥貌美人皮,行事歹毒,已经害了好几户家人,其他道人实在忙不过来,只好y着头皮请那关着门不见人的清晏。 他只能又重新拿起那把多日未碰的剑,来到这多日未见的街道上。 黑夜之下也安静。 但妖气是不会低调的,贪念yu念越旺盛,这清心寡yu的人越能嗅到踪迹。 这家中的人还想着回来过日子,可人没回来,却成了妖窝。 痛苦的呜咽从屋内断续传来,凄绝又悲怨。这妖的哀鸣和人一般,要是心软了,说不定会有人听不下去。 有什麽苦衷?杀害百姓无数,手段残忍,哪还有什麽苦衷? 他道人才是替天行道,哪有妖替天行 那妖怪好似又知道他的想法,sheny1n了几声,又来迷惑他:“这年头,天都没有天法,谁都能行道······” 那东西脸上布满鳞片,疤痕纠错,身上一张人皮只穿了一半,一只人手皮还挂在x前,狰狞可怖。 行道之人心正身正,心一畏,浑身震慑妖魔的气度便退了三分,那妖怪便更是嚣张,张着怪嘴节节b近,滴着血的手朝他伸来——那不是手,那东西像是无皮的糜r0u,拧成了扇状,鼓胀着呼x1着,甚至能看到薄薄的血r0u下的血丝跳动。 每退一步便乱一分,他又盯着那妖怪浑h的眼眸,恍然想起漱丹曾说他几世的si因。 当然要生! “让开!” 不过一瞬间,漱丹手化为爪,便朝那妖的心脏刺去。 那妖怪张着嘴巴倒在地上,地上只有化作了一张人皮,一只血r0u模糊的青鲤鱼。 漱丹好似暗暗舒了一口气。 漱丹一边责备,一边掏出手绢,擦着自己颤抖的手。他嘴上说着话,却不看清晏。 他伸出长剑指着那张人皮:“这是谁?” 清晏低声道:“可以给她家人些许慰藉。” 他提起自己,清晏又暗暗看他一眼,可漱丹还在细细擦着自己的手指,并未转头让他看自己的脸se。 两人最後还是将那人皮就地埋了。 清晏想起他方才说的话,耿耿於怀:“你早知道这妖怪的行踪?” 清晏自然知道他离经叛道是为了谁,心中万般滋味说不出口,可他却只能低声道:“我没那意思。” 这话说得奇怪,清晏不由得看向他。 清晏看他说得如此平淡,知他心中难受,他终於问:“你为何执着於我?” 清晏怔然。 明明说谎无数欺骗无数的是他,现在他反而说自己说话不算数。 漱丹忽然停下了脚步。清晏朝他看去,却只看到不远处灯火辉煌,酒气与歌声浑浊地点燃着这一片夜。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人忽然从那杂物之中仰起脖子,唇齿微张,大汗淋漓,满脸yuwang横生。 清晏脚下像是生了根,竟然动弹不得,他握着长剑的手剧烈地颤抖。 可伏江一双眼望着他们,又渐渐把身子俯下。他眼睛被那杂物的雕镂分割又隐藏,很快就在一低眸间消失了。 这看过来又隐下去的一眼,落在有心人眼中,好似挑衅一般。 他的声音轻飘飘扬起:“他杀的,都是他不喜欢的,他祝福的,只有他ai的。yuwang横生的心,潜移默化影响着这个天下,yuwang横生的身t,大肆抹改生si。”漱丹俯在清晏的耳边,轻声道,“神仙失责了,可你对着他人的模样下不去手。” 清晏自小灵魂便被灌输着道,脸上却也汗水密布,他摇了摇头:“你给他的罪名太虚无。就我所见的,他罪不至si。” 漱丹凑得近,清晏推不开他,他的声音便一直缠在耳边。 若是si了?原来他想过“若”。 清晏忽然盯着他:“你如何得知?” 他金se的双眸神情又耀眼,他所说的,是为了自己。 漱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道:“杀了他吧,他就是天下大乱的根源。你知道我从怂恿你铤而走险,我都是为了你。” “杀了他吧。”漱丹又道,“为了你的‘道’。” 可清晏不知为何,依旧下意识摇头。 清晏汗水淋漓,他清楚漱丹只是为了能摆脱彼此的宿命罢了。可是他心里却更混乱,如果他真的决定杀伏江,是为了自己,还是漱丹,抑或是天下呢? 他大喘几口气,嘴唇发白,几乎靠在漱丹身上。 漱丹望着对面歌声酒气浓郁处的黑暗里,双手抱住清晏,悄悄笑了。 伏江靠着沈长策的脑袋,忽然锥心刺痛,浮光掠影在脑中一闪而过,可他什麽也没抓住。 伏江扭头望向方才清晏所在的方向,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烈焰一般的火红水面,在岛的四周潋滟纷呈。 他把双脚拿起来露出水面,便是普普通通的一双脚,又放下去,没入水里的那一半又变成了白骨。 这都是假的。 他把脚擡起来又放下去,就这样已经玩了一整天。人间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三年,谁知是不是地上一日,天上三年呢? 等那舟驶到了伏江面前,伏江却还在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脚。 老者却道:“这世上哪里还有让上仙觉得有趣的事?” 伏江望着他,一双眼疲惫又困倦。 他是不能出此处的,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他给自己定下许多奇怪的规矩,但全都由他自己打破。因爲彼时的他与此时的他是不同的。 伏江眼睛向来清澈,他望着下边的水,眼中的红se也是清澈的。 他望着水里的双脚。榆丁也看着水中,伏江的双脚在水里乱划,水中没有鱼,也没有水草。 “但我这次会带上前尘。”伏江道,“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找到结束它的办法。” 门外的天轰鸣。 伏江一脸虚汗,脸se惨白地看着他。沈长策的脸se也是惨白的。 沈长策将他扶起来,给他端了一杯水:“做了噩梦?” 伏江往窗外看了一眼,这样的天气,他似曾相识,便不由得注视了许久。 他说着又顿了顿,好似想到什麽:“不过你说那天外天天地一se星罗棋布,这麽远的星景,你看不到也没什麽可惜。”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这才端起那水喝下去。 “漱丹?”沈长策问。 沈长策知道了那是谁。 伏江是神仙,伏江居然是神仙,是烧香叩拜也求不来的神仙。 淑莲那日把那崔老汉的屍身埋了,老实烧了一些纸钱当做忏悔,又回家休养了几日。可在家中无趣,发呆时便不断想起那天的事来。 不过是闹了些妖,有什麽可怕的?妖有好有坏,人不也是有好有坏?怎麽这些人从前见了人不跑,反而人越多,越要去凑热闹? 她想起自己前几日本要去见心上人,遭了一番si而後生,才被耽搁了。现在再想起来,已是万般想念捱不住。她今日非要去不可。 出门前对镜打量一番,心中窃喜不已,她好似从没见过那麽美的人。从前那街上喧哗热闹时,她还怕人口舌,现在街上空荡荡,她倒是什麽也不怕了。 淑莲走出门,忽然听见脚步声b近,便赶紧遮掩了一下脸庞,不让爹娘看见自己脸上那抹胭脂。 她也不回头,提着裙子便跑远了。 一个老汉从屋子里出来,远远看着淑莲那身衣衫,神se好似有些嫌恶,却又y生生压住了。 好似一朵花飘在破旧的画卷上,淑莲步履轻盈,穿过那si气沈沈的街道,裙摆自由地浮动绽放。她的笑是含在嘴边的,可在这黑压压的街道上,却显得妖娆放纵,引得路上的人都侧目看她。 一只红狐跃上了屋顶,身姿灵敏,随着淑莲的脚步停停走走,穿梭在空中。两抹鲜yan一前一後,穿过了大半个平福镇。 她金se的眼睛稍一敛,又便成了单调诡谲的黑se。 神仙怎麽会生病?可自被那缚仙丝缚了一次,伏江便愈发病恹恹的,每日躺在床上不愿意下来。不去寻妖,不凑热闹。,每日就在那几尺床上和小狗玩。 这日回来,伏江看他手上拿了一帖药,还有几张符。 沈长策未说话,他见他一张脸全无血se,便又低头去把汤药拿去煎熬了。等端回来来一壶冒着苦气的黑水,便看到伏江皱着鼻子别开头。他哪愿意吃这种东西,就连小吃,他都要挑剔的。 伏江看了一眼那汤药,无从理解:“人这样短命,都得了病还不好好享受人世,怎麽还主动吃这种东西。” 他没想到,伏江思考了片刻,竟敢真的把那药接下了。 这意思虽然不对,却还是达到了目的。 他便要拉着沈长策,要他坐在床边。 沈长策低着头,一双眼不离开伏江。 可他问的问题,却叫沈长策隐隐不安,他道:“人生病时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人无能爲力,就会信这些神神鬼鬼,求的是福运或是机遇。沈长策一个力不从心的蝼蚁,要承受这样大的贪念,除了求,还能做什麽? 沈长策只是打量着他,这些事原来他知道。 什麽也没求?听说那榆丁庙香火旺,要抢头香还得挤破脑袋。可沈长策竟然什麽也没求。 沈长策却道:“神仙一定会听,可求的人却那麽多,那神仙不是很累?” 沈长策却望着他:“听得多又不做,难道不累?” 沈长策望着他,忽然问道:“你······有什麽想要的吗?” 沈长策低声道:“这天下的人做不了的事,都去求神仙,难道神仙没有想要的事,来求人?” 他说这话,便低着头偷偷看伏江。伏江果然一下变得很高兴,张口便道:“我想吃饼,加糖的。” “我想去平定城看冯翠儿跳舞。” 伏江来人间,实在是来不逢时。那繁华富贵他统统看不到,原来看的是沈长策身边的贫困潦倒,现在看的是百姓的流离失所。 伏江望着他,忽然狡黠一笑:“还有······我不想活这麽久。” 伏江突然生气道:“自古人都来求神,神却不求人,原来这都是有原因的。” 沈长策看他原来是舍不得自己,又好生安慰,可伏江却依旧不看他。 却唯有那些家财万贯又变卖不得的人走不了。这李宅的人,便舍不下这李宅。李宅对外说是老太太非要守着那奉给榆丁的香和炉,但实际上是什麽原因,却是无人知晓。 那张老板的si,吓怯了不少有钱人。但李宅却有底气认爲,那是他们的钱财还不够多。 要是这所有人都走了,守着这宅子有什麽意义?难道这榆丁,就孤零零地留给李家供奉不成? 这会儿李家纠集衆人探讨无策,也有人问了李家:“怎麽没有人邀请沈长策和伏江?” “不来?” 这一下便有人奇怪道:“那沈长策原来是个跪在街上卖饼的,娶了一个男妻便开始飞h腾达起来······也不知是怎麽回事?” 这时有个细小的声音说得大声了些:“那男妻是哪里人?” “这我倒想起了,我前几日听种地的吴六说了个怪事,他说沈长策原来养的一只狗si了,可前几天又在他们家见着一只活蹦乱跳的,与那si了的一模一样。” si而复生这种奇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便是福运,发生在他人身上便都是可怖的。想一想,那布满蛆虫的露出森森白骨的屍t,一下又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东西,照旧在身边吃饭睡觉。就算是一只狗,也是可怖的。 “那狗也可能是妖!” “那沈长策是 不知谁提起的:“既然是妖,我们何不去捉了他?” 有人道:“应该找清晏道长。” 又有人道:“不如我们把沈长策捉来,好好盘问?” 这边伏江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肯下来,小狗也耷拉着耳朵没jg神。 伏江道:“人受伤生病是神仙给的,神当然能治好。神仙受伤是人给的,得靠人来治。” 伏江却道:“你要是对我好,就给我找些乐子,我高兴了就舒服了,病没准能好。” 沈长策又斟了水给他,端到伏江面前时,看到伏江苍白的脸,多日困据心头的多种忧愁反复酝酿,突然之间又好似那日目睹清晏要带他走一般,让他一阵头昏目眩,呼x1滞涩。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 他不怕si,却担心见不到一个会跳舞的冯翠儿。 他走在路上,却不知爲何又想起清晏。能救伏江的,难道不是郎中,而是道人?或只是他那一滴心头血? 狭窄的巷道传来沙砾在鞋下碾磨的沙沙声,沈长策停下脚步,那沙沙声好似还听得迟了一些。 那沙沙声迅速b近,沈长策只觉得後脑勺一阵剧痛,人便一下站不稳了。 可现在就算是把人打si了,谁会管? 沈长策被两人钳住胳膊,一路拖拽。眼睛昏花着,只看得见脚下掠过的沙石,时而又能看见街角的杂草石块。 另一人道:“他叫有人理会吗?这方圆几百里,谁听到叫声还敢探出头来?” 沈长策虽看不见这两人样貌,声音却熟悉。这些都是平福镇人的声音,在伏江来这里以前,这镇上便只有这一种声音。 这里一片黑暗,只有一扇极小的窗在墙上开着。 “沈长策,你竟然爲虎作伥,与妖爲伍,害我们镇上人!”那人声音恶煞煞的,两人都蒙着面。 他们听他不说,便又b道:“那伏江不是妖?” “那狗不是妖?” 沈长策挣紮着,肚上被狠砸了一拳。他就算有要与神仙一起同生共si的决心,此时也还是个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凡人。 那黑暗中的人呸了一口,骂道:“他不是妖,那狗怎麽会si而复生?你又怎麽会不怕si?” 他们要做什麽?可那两人却不说自己要做什麽,只是发泄似的伤他,让他思考不得。 清晏? 可才朝着那门踉跄跑了两步,两人又把他撂倒了,一手把他的头狠狠按在地上。 那两人下手轻了一些,好似他们就是要他说话。 他恐吓沈长策,又一脚毫不怜惜地踩在他的腿上,沈长策蜷成一团,呼x1变得又颤又轻。 “那他是什麽?” 那脚擡起来又把沈长策一下踹开,沈长策不善辞令,心中要爲伏江辩解万句,可好似哪一句都说不得。 沈长策话也说不出。他是人!他是人! “他······他是仙!”他终究还是开口了。 打在他身上的拳脚停滞了半晌,两人左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首先反应过来,又把沈长策的脑袋往地上狠狠砸去。 两人骤然大笑,他是被妖迷昏了脑袋,还把妖叫做仙。 一人突然踩住了他的手。脚下踩着想要蜷曲而颤动的手骨,就像是踩着瓷片一样让人感到脆弱。 “你还想去哪?”那人问。 他不在乎,只能自己去在乎。他不能si在这里,也不该伤在这里。沈长策想走。老实交代!他是不是妖?” 威b的拳脚打得他喉咙一gu腥甜,沈长策听着自己沈重的喘息。 “你们在做什麽!”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李老太太的小儿子。 门开的那道缝让他看沈长策的模样,光是脸上的伤口就有五六处,头上一处深的还流着鲜红的血。 他正要扶起沈长策,沈长策却将他轻轻推开了。 他站起来後,眼睛一瞥,淡淡看了那李小公子一眼。 李小公子好似觉得自己神se僵y得厉害,便又赶紧笑了一下,可那笑却又扯得不太自然。他只好把手上扇子一合,又在手掌上打了两下:“你这人莫名其妙,我真不知你脑袋里想些什麽?” 李小公子看着他潦倒而冷漠的背影,心中一阵发慌,好似意识到了什麽。背後开始渗出冷汗。 李小公子进了宅里,便直奔厅堂。他远远就看见当家的大哥在那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他劈头盖脸道:“你怎麽把他捉回来了?不是说······请回来吗?先兵後礼,b问着让他把该招的招了,然後我们撇清和那打手的关系,再好生待着他,见机行事好好拉拢······你现在绑他回来,伏江是人还好,要是妖,你怎麽对付?” 特别是对付沈长策那样年轻又平庸的街头蚍蜉。 李大哥一愣:“什麽知道?” 他平日处理别人对他的羞辱如此笨拙,可他那双眼睛却告诉李小公子——他是个心中有数的人。哪些人对他好,哪些人对他不好,沈长策心底明镜似的明白,只是不做不理······可他们却把他当傻子,当软蛋! 李大哥好似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双眼瞪着自己,也有些措手不及。李小公子又赶紧出点子:“要不要去叫清晏道人?” 李小公子被吼得一愣。 那风流的折扇已经被垂在李小公子手中,他一身冷汗,但见他大哥话里有话,好似还有转机,不由道:“大哥······” 李小公子听得一愣,又一愣,冷汗又刷刷从背後流出,投靠妖怪? 李大哥恨铁不成钢:“谁能给人恩惠,还能c控人生si,谁就是人的神仙!依傍对了去处,才能保命享福!你去求神仙,神仙帮你麽?还不如求妖。” 李大哥又瞪着自己那不开窍的弟弟:“你要是有办法让我们活着享福,全家都可以给你跪下。好歹看了些书卷,你怎麽也和那些没长见的穷人一般傻!” 李小公子犹疑道:“那妖是好是坏你我都不知,方才我们还快把他打si了······要不还是请清晏······” 李小公子被呵得一下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李小公子yu言又止,最後只得去了。 稍作思考,他赶紧又叫了跟着自己的下人。 那下人听着事大,紧张得连连答应。 那下人不敢怠慢,还偷偷找了几匹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去榆丁庙。 可那道人一听是来找清晏,却不耐烦道:“清晏道人昨晚出去一夜,今天中午才回来,现在还在休息。每日都有人找他,可把他累坏了。你们有什麽事,与我说就行?” 那下人一听急得满头是汗,正想着怎麽解释,不远处墙角下的一丛杂草忽地一晃,把满脑袋都是妖的他吓了好大一跳。 那道人看来时,那草已经没了动静。他便猜测道:“嘿!庙里总有些老鼠和猫来偷吃的,近日特别多,别理就是!你有什麽事,慢慢说,不行我再拿些符给你。清晏道人说了,这镇上妖不少,但害人的妖就那几个,其他的不害人,可能就是不懂规矩罢了!” 他给了一锭白闪闪的银子,那看门道人眼睛一亮,正要接过来,却听背後有人道:“谁要打扰我?” 清晏冰冷的目光往那道人手上一扫,那道人不由得把手收了,不敢接那钱。人打扰,这打扰我的人,和要找我的人,就算被妖吃了,我也不会救。” 他说着,又对那李家下人像模像样道:“你看我说清晏打扰不得吧?” 那清晏敛下眸,寻思道:“方才你在说伏江怎麽了?” 那下人赶紧一gu脑儿把所有要说的都说了。 那下人摇头,又观察清晏的神se,心中好奇问道:“那伏江是妖吗?” 他说是,却又不说是好妖还是恶妖。 他说着又道:“但要记住了,无论发生了什麽,千万别说是我给的。” 清晏道:“若是发生了什麽不对的,你找个被妖弄得家破人亡的倒霉蛋当替罪羊,那伏江不会再怪罪你们。但你说是道人叫你做的,他定会大怒,把你我都杀了。” 清晏冷冷一笑:“那妖叫自作自受妖,也叫虚情假意妖。他前不久吃了厉害,如果我猜得不错,该是得了心病。你找了家破人亡的人当替罪羊,他就要虚情假意地多情起来,没准想起些往事,慢慢把自己杀了。这妖都是这麽奇怪的,你要是做得好,他这次还能si得更g脆一些。” 等那李家下人几个拿着药跑得没了影,清晏身影一偏,便躲入屋旁。 它看着那木棉树的刺,浑身直打啰嗦。可它还是过去了。 那人在里边睡着,和他只有一墙之隔,他做着美梦,心满意足。杂草多碍事,沙石多冷y,他都感觉不到了。 他已经好几日睡不着,这一睡下去,醒来会更累,他要缓和许久,才能想起今夕何夕。白日更不应该去睡,那是用来玩的。山明水秀,熙攘街道。他应该走出去。可伏江却又不想出去。街上冷清,又时不时传来人的si讯,他看着便x闷头晕。 砰砰! 伏江懒得理他,把自己窝在被中一动不动。他把自己当成一个等si的老人,只想享受地过着自己安静无趣的日子。 接着只听脚步声b近,门外的人竟然自己想了办法进来。 “伏江!”淑莲冒冒失失,一下便跪在伏江的床前。 她原本虽生得瘦瘦小小,肤se蜡h,眼睛却又大又亮,现在看着这张一半yan丽一半诡异的脸,好似一只妖。 淑莲泪水涟涟:“今日我去找他,看见他与一个nv子进了屋里。那nv子生得好看······b我好看。” 淑莲愤愤不平,眼中又狠又妒:“什麽见异思迁,那nv人是妖,她诱惑他!这是横刀夺ai!” 淑莲结巴道:“我、我是!可我不如她,我从小被人抚养,不会妖法,不知如何变得美。” 淑莲哭道:“求求你,伏江······我从来没有遇上他那样好的人,要是不能和他在一起,我甯可去si。” 她怎麽能si,伏江不久前救了她。 淑莲望着他:“求而不得便痛苦,活着没有乐趣便想一si了之,哪有什麽爲什麽?” 淑莲呆呆地看着两人的手,破涕而笑:“你别老是来握着姑娘的手。当初你与我玩耍不注重男nv之别,你又长得好,我那时都有些喜欢你了。” 淑莲神se一僵,她偷偷看伏江,只觉得他好似变了很多。他说那话时,一双眼敏锐伶俐,好似什麽都懂。 “你话的内容没说谎,你的语气在说谎。”伏江奇怪道,“爲何要故意说起那时呢?你根本不觉得那时好,也不愿提,现在想起来也不想笑。” 她想要ch0u回自己的手,可伏江却依旧握紧着。 把淑莲送走後,伏江在窗边坐了一会儿,想着梦里的事,又想着梦醒了的事。 饼已经凉透。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h昏yyan交替,外边房屋的影子硕大而漆黑,好似藏着什麽不知面目的怪物。 可沈长策怎麽还不回来? “快快快,怎麽到了这时j还没杀g净,动作利索些!” 那管家嘱咐道:“说杀四只就要四只,四喜临门,j汤白斩红脍炙烤都要有。” 那听的人道:“少说话,今天上头气氛不对······” “桂总管!”突然有人脸se苍白,急碌碌跑来,“那人、那人跑了!” 有人道:“这边没有,你去那边看看!”样的福······” 这地方,他已经来过两次。 可这两次他都记不下这宅子里的景。他第一次来时只有月光,他便只看见伏江,第二次他来背罪,被打得头昏目眩,只记得这低头看见的尘土。 一片水,七座亭。其中一座香炉渺渺,直升云霄。 沈长策突然盯着那香炉里的烟出神。那烟从雕花里丝丝漏出,好似要把那炉上的人间山水映到天上去。 可沈长策看着那冉冉升空的醉仙香,人还没闻到那味,竟然也醉了一般,脚下竟不由自主地朝那处走去。 这醉仙香从不间断,每次却只点几根,可爲何那出烟雾竟然愈发浓厚,让目之所及也变得似真似幻?好似天上沸腾的云,或是神仙的衣袂。 那老人慈眉善目,看着他身上的血和伤,无动于衷。 那老人笑着朝他颔首。 朝榆丁跪下的人何止他一个,浑身是伤被困境缠身的人,跪下的更是不计其数。谁都要求神仙,无能爲力的人求得更急切鲁莽,家财万贯的人求得更优雅隆重。 沈长策仰头望他:“伏江······伏江病了。” 沈长策低声:“求你救救他!” 沈长策看着他发怔。万年、万年······ 沈长策忙问:“什麽药?” 他对自己此行的目的十分清楚,只停顿了片刻便道:“只有他的si能救他。” 榆丁叹道:“人能用si亡摆脱活在人世的痛苦,那神仙要用什麽摆脱这种痛苦呢?” 榆丁盯着沈长策,他却知自己这番话,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是会懂的。 “他让微不可见的尘埃与他一般平等,他们有仙法能丰衣足食,有与天同寿的生命。他们还有能自愈的伤病,以及能自愈的七情六yu。他们有把握在自己手中命运。天下开始热闹,如他想象的那般只有乐,没有苦。” “後来,衣食无忧的人变得贪婪,开始学会折磨彼此,他便夺去他们的仙法。但他发现,贪婪未从他们身上离开,人因求而不得痛苦万分,他便赐予了他们si亡。” 不是他像人,那是人像他。 榆丁看沈长策低着头,他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也不知他明白了几分。 榆丁叹息:“但忘记痛苦的他,和天地混沌之初的他又有什麽两样呢?他会一次次带着天上的戒律,无知地下来人间,就和人无知地从血w中来到这个世上一样。等他心中的情感自愈,开始有了偏ai,他又会忍不住逾矩。然後他的痛苦也会自愈,他又会变得心如si灰。接着便是醒悟、离开、忘记······周而复始,永远活在过去。” 他丢弃它们,好忘却那玷w的罪行。好的坏的,都被他目送着远去,他又gg净净地在这无尽的长河上走,河上只有自己和影子。 如今画卷的碎片已经层层叠叠,败花一般朝着沈长策涌了过来。万年以来的碎片,拼合起的是一张人所无法感知的无垠的梦魔。 当他伸手要抓住那些碎片,那些碎片便成了刀片,一刀一刀在石头上刻出伤口和掌纹。好似他天生以来所有的麻木,都是爲了在此时醒悟,千百倍地去感受这一种痛苦。 榆丁道:“从他堕入他自己的轮回开始,这天地机缘秩序便随他的心乱了,万物开始生有了妖。他让清晏替他赎罪,杀妖,也杀他,杀所有贪婪之物。可他与清晏的博弈,就像是他自己与自己右手的博弈,他永远有留恋,就像清晏永远心软。他杀不了自己。” “他从未让自己记起过万年以来的事。但十六年前,他突然决定带着那万年以来的记忆,真正作爲神仙,去了一趟人间。虽然在那之後,他很快又把那些痛苦忘记,因爲他根本无法承受太久。”榆丁看着他,“他那一次到凡间,是爲了找到解脱的方法。” 本应该是这样的。东西。” 榆丁神se悲悯,他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两个人。这天下人的命运都在自己手中,唯独这两个是从诞生之时便套上了枷锁。 什麽意思?难道他们从相遇开始,就是要他爲伏江送葬吗? “我可以陪着他······他可以把他的痛苦都加在我身上,拿我给他取乐、玩弄,我甚至心甘情愿爲他承受······但绝不是你说的那种承受。” 榆丁沈y道:“他ai你,不会让你与他一起忍受那种漫长。” 从伏江到来开始,他这块磐石便不断被灼烤冲刷,尝过情ai的滋味又来尝痛苦滋味。 沈长策重重喘了一口气,他忽然道:“你定是漱丹所化,又要蛊惑我去害伏江······” 沈长策听了这声叹息,垂着头,浑身竟无半点力气。 沈长策擡头看他,榆丁双目慈悲,如人间所有古画上画的一般。 他又擡目遥望,这场永无止境的轮回,是该结束了。 他临走前又好好打量着沈长策的眼睛,他的眼睛虔诚又痛苦,榆丁心中好似明白了什麽。 他说着话,那炉中滚滚如云的烟雾,逐渐收束成丝丝缕缕。沈长策身边的醉仙香,也变得若有似无。 “在那里!” “哎呀,沈相公你在这跪什麽,这炉连老太太也不跪了。” 沈长策被带入一间房内坐下,脸上腿上都有人悉心上着药,动作又轻又柔,一点也不疼。他还未从那似真似幻的醉仙香中回过神。 他坐着,那李大公子却站着。他打量着沈长策,笑脸道:“这四处闹妖,李宅也是爲了保平福镇百姓安全,可也不知是什麽误会,我们手下的人不长眼睛,竟然伤了长策你。我小弟也是年纪轻,怕担责,你别介意!” 李大公子瞧他不说话,又咬了咬牙:“都是我管教不好!还诬陷了伏江,我们明日就去给他赔个不是······以後有什麽难处,找我们李家便是,就算是把这整个宅子卖了,也得给你们赔罪!” 那双眼睛沈痛又鬼祟,像是跪在公堂之下的罪人,一边信誓旦旦地坦白,那双眼睛便滴溜溜地往上看。他在观察人的脸se,他要凭此推断自己的话对不对,接下来又要说什麽话。他的话必须有所作用,可以明哲保身,或是引发同情。 庙里的人,就是心里的话都是要有所作用的。所默念的一字不差的经,诉说愿望时措辞里画蛇添足的善意,大都是爲了骗得从天而降的福。 李大公子等了又等,那沈长策却依旧不答他,也不动桌上的筷子,心里正盘算着要如何是好。 李大公子见了他,脸上一黑:“你这犯了错的来这里做什麽?别坏了沈相公的心情!” 李大公子对他使眼se:“亏你知道反省!” 他给沈长策倒了酒水,那手因爲紧张不断抖动,还漏了些出来。 李小公子赶紧赔笑,又把那酒水端给沈长策:“先前的事是我的不是,我做什麽赔您都好,希望沈相公大人有大量,肯原谅我这个不长眼睛的小人。” 榆丁爲何偏偏在今日来把一切与他说?还要他好好活着。 那李大公子一听,心急如焚,他当那道歉不诚意,沈长策疑这酒水问题,便把弟弟推向一边,骂道:“你这混小子,给人道歉,难道不是先自罚!” 他自己取了一只杯子,在李小公子惊慌失措中给杯子斟满了酒。又举到x前,豪迈道:“沈相公,我先给您赔罪!” 他因爲这念头迟疑了片刻,而李大公子已经把酒水饮得一g二净。 “没······没怎麽······”李小公子汗涔涔看着他大哥,又惊又怕,他不敢去想後果,只得自我安慰:也许那清晏给的东西,该是对沈长策这般被妖蛊惑的人有用,对正常人是没用的。 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李小公子一惊,往门外看去,那门口病恹恹地倚着一个男人,那人双手抱x,浑身上下没什麽jg神。可即使如此,他的神态依旧极美,就像是这寂静无人的平福镇,即使没了人气,依旧有那街巷蜿蜒萧瑟的病态之美。策见了他,一双眼便遥望去,他怎麽来了?病人不该出现在这wuhui的地方,也不该见令人生厌的人。 外边有下人跑来,匆忙辩解:“公子,公子!我不知他是怎麽进来的!” “哇!” “大哥!”李小公子赶紧蹲下,手忙脚乱搀扶起他大哥,一时乱了阵脚,嘴里不住道:“大哥!大哥!” 好厉害的毒药!郎中那里来得及?没过半晌,那李大公子身子也不ch0u了,两眼翻了白。他si前嘴里不住吐血,吐得浑身上下一片鲜红,好似要把全身的血都吐出来,还给这茫茫h土。 伏江已经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浑身上下的伤口。他看不到那便血气淋漓的场面,只盯着沈长策脸上和身上那一点血。 沈长策目光收到伏江身上,他应着他的关切,不知爲何想起榆丁的话,竟下意识掩护了那伤了他的人:“没怎麽。” “伏江!伏江!”李小公子已被吓得魂不守舍,他过来跪在伏江面前,“求你,求你救救我大哥!” 伏江不顾人的目光,坐在沈长策的腿上,病恹恹依着他的x口。他冷冷地望着李小公子,这番姿态在任何人眼中,都像是随心所yu的妖魔。 走,回到那狭小隔绝天地的家中,没有滋生的邪念,也没有节外生枝。只要不做,就不会做错。 那李小公子被伏江的眼神吓得又惊又怕,不再敢说一个求字。他手心里全是汗,只听着沈长策颠跛的脚步,巴望着他们快些走出这扇门。 他的心脏几乎也跟着停了下来,他要转头看向门外,但实际上目光却看向了那桌上斟满了酒的杯子。 酒杯里danyan着,他的面孔碎在了杯子里,便看不到自己着了魔一般的双眼。 “不要!”沈长策忽然道,“住手!” 伏江问沈长策:“他要杀了你。” 沈长策道:“你如果杀人,以後岂不是会痛苦。” 他又依着沈长策,亲昵道:“是你的‘人’。” 伏江一怔。 沈长策也劝他:“他求你了。” 李宅的下人都被这番诡谲的场景所震慑,都远远躲着,不敢靠近。 “爲何人求我,我都得答应,我自己求自己的,却不该圆满。” 伏江的话语无l次,所思所想全乱成了一团,那李小公子已经泣不成声,血和眼泪在地上混合得一塌糊涂。 “有关系的。”伏江嘴里看似有理却又颠三倒四的话不计其数,可不知爲何,现在沈长策听他这些话,竟然心中绞痛,他竟然眼眶开始泛红,“有关系。” 伏江盯着沈长策的眼睛瞧。原来真是有关系的。他的痛苦,竟然会让现在的沈长策痛苦。 病人总会觉得疲惫,伏江累了。 听那伏江好似已被说服了,那李小公子恨不得什麽都一gu脑儿答应他,正要托盘而出,又想起那清晏的话来,回答起来又慢了一拍。 伏江听了便沈y:“妖······” 他说完又才想到,这伏江方才叨叨自己是神仙,可那也未必是真,又忙添道:“我是说,那些不安好心的妖!您就算是妖,也不是那一种······” 怀里的伏江已他怀中蜷成一团。 平福镇的夜凄清,y沈沈,冷飕飕,好似通往地狱。 两道人一伤一病,从那人所准备的血泊中的鸿门宴离开,缓缓归家,回归那平凡百姓过日子的家。 “伏江?” 伏江却笑了,他又伸手0沈长策的眼睛:“我越做错,心头滴血就越多。等我的心头血滴完了,我就醒了。” 他看到伏江乌黑如长瀑的发上,夹杂了几根纯净无暇的雪白。 无处可去。 他们还是睡下了,本来心事重重,但竟然能睡得着。 梦中的沈长策渐渐觉得自己手指正变成石头,接着是掌心、 他一下子惊醒。 这鬼模样好看,沈长策稀里糊涂,竟然在想:这心他吃了便吃了。 “我病重了,可你没有拿药回来。” 他盯着伏江gg净净的眼睛,心中忽然有些伤感:“药都是苦的,我们不吃了。” 伏江问:“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 “你才奇怪,我来人间是爲了玩,你来人间是爲了什麽?” 在伏江来之前,他就像一块石,就和天地万物化作生灵之初一般的石头,会动会跑,却不会痛。 那人在人间是爲了什麽呢?也是爲了享乐。忙碌或受尽折磨,都是爲了那一点甜头。 去找人间的乐子,彻天彻地也得好好找出来。他们都该享乐。 伏江却望定他道:“不必了。” 他不想走。 如今一想,沈长策当初请求他留下,好似是命中注定。 远远的,窗外有明火晃了晃,沈长策这才一惊。 一声窗破,一把长剑y光暗动,直刺进来。 “滚。”清晏冰冷不容情面。剑急如电驰,他眼一眯,便在黑暗中寻到那妄逃之人的颈。剑一个猛地回收,立刻朝那处刺去。 伏江一躲,滚到了床下,剑在伏江脖子上刺出一道细细的血线。他踉跄往後倒去,撞翻了桌椅,清晏的剑b来! 清晏惊诧地望着自己的手,随即怒视伏江。 清晏是他的心头血,两人对彼此的控制就像左手与右手的互搏,偏心哪边,哪边就占上风。 伏江还留恋,清晏还心软。 窗外跃入森森黑影。 “伏江!”沈长策声嘶力竭。 又转而袭向沈长策! x襟上渗出血,梅花般的红,梅花般的形。 长剑挥来,漱丹侧身一躲。獠牙一般的妖爪从那沈长策x膛里ch0u出,带出血r0u的热气。 杀妖剑终究是杀妖剑。那长剑上萦绕着妖的怨气,让漱丹几乎动弹不得。 漱丹却盯着他,忽然嬉笑:“不害人,怎麽救人?你又杀不了伏江。” 漱丹又闲闲地望向伏江,也不避讳:“我来帮你,让他的心乱一些。” 声音是软的,绵的,慑不了敌。 沈长策的x膛里滚滚跳动。 清晏望定他:“那你可要把最後的日子过好了。我不会放过一个残害人间的妖孽。” 方才不过出了三剑,一剑止于人,一剑止于仙,一剑止于妖。 伏江忽然道:“等一下。” 梅花般的红,梅花般的形状。 清晏冷看他一眼,伏江的神se冰冷、天真。他的心忽然开始畏缩了。 路上,天黑地静。 可现在又不能放下他,一时间有些窘迫。 漱丹道:“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漱丹却道:“我不告诉你,告诉你你会心软。这作恶多端的神仙,要麽你下si了决心除了他,要麽就只能让他自己退缩心si。” “那我就给他痛苦,让他心si。” 他苦笑道:“别说什麽不许害人······要是他的心si不了,我的心就要si了。” “如果你始终下不定决心,我就算是会si,也要把沈长策杀了。”漱丹突然狠声道,“这是伏江种下的因。他也说了,有怨报怨。” 他话里凄苦苦的,不知是真是假:“我说这话,你又要杀我?”漱丹呆望着他,孩子似的暗喜。 漱丹一愕。他脸se缓了缓,又哄道:“好,我不害人。今日只是心急了。” 清晏回了榆丁庙,便展开榆丁的画卷。他心不静便会意不决,他要静心,便要修道。 他闭上眼,勒令自己静心止yu,不去想那脸上的暖,也不去想那鲜yan的朱红。太鲜ya贴的情谊、太轻浮的话、太美的笑······都会扰心毁道。 “你杀不了我。” 一墙之隔,外边的妖气几乎要涌进来。 清晏一颗坚不可摧的道心变得绵软无力,他冷汗涔涔,忽地睁开眼,大喘起来。 “滚!”他朝那扇墙大喊,“滚!” 可忽然之间,那狐狸说的那些关于前世、前前世的胡话又在耳边。一时间,他的话又变作画面,就在他眼前,历历在目。 清晏心底忽地觉得可怜、痛彻,却不知是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 空荡荡的夜,没有人应他。 他站在夜里,突然感到了夜的凄凉。 屋内的符好似都没了作用,混沌的妖气灌入七窍。 漱丹宽厚的目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发髻上,他擅自把发簪取了下来,一双眼脉脉地望着他。 不行! 那狐狸却什麽都知道。他是老狐狸,不再是那个生涩不敢妄动的小狐狸。 不行。 他平日在这屋内静心,摒除杂念,以求心正行端。漱丹进来,就像是上天派来考验他的yu种,把他缠住,动弹不得。 漱丹把他那发簪往後扔,发簪落在地上,碎了。在那碎声响起时,又有双大手从他衣中滑入,狠狠游走。那妖气像是活了一般,从他的身t灌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来回折磨。 “不行······”清晏心中反抗不了,只好用嘴。他说也说得含糊,像是危楼里梁柱之间的喑哑。 漱丹也气息不稳,他附在他耳旁:“你看,都怪你意志不坚,还叫我回来。” 这一双眼就是yu种,这yu种永不熄灭,世世相随。 只要有情,剑便一定会有失公正。 好似刚睡下,便听见了鸟鸣。一点声响也不行,沈长策忽地从床上坐起。 他看伏江还在睡,又下了床。窗破了,那一片极其浅淡的粉灰se便是天。 伤已经好了。 不怕。自己奈何不了他,李宅奈何不了他。清晏与漱丹两个,谁能奈何得了他呢?他突然想不起来什麽墓、葬、si之类的词儿。 沈长策坐在床边,看伏江眉目安甯,心跳不止。 几百个月,掰成无数日无数刻,只要丰富趣意,好似也能长久。就像现在这一刻,就被他掰成一瞬又一瞬,他心跳难耐地沈浸在这个清晰的梦里。他看了一瞬又一瞬。 静谧无人之时最知己,千金难换。 沈长策眼神一滞,他的心无旁骛被蓦地打断了。 他猛地站起,忽然在屋子里四处找寻起来。 念起昨日给伏江带来的节外生枝,沈长策出了门又回来,以一块布遮住头脸,怕被人看出。 连一只j一只鹅都不叫,就连鸟鸣也听不见了。 但仔细听着,又闻远处有哭声,压抑着害怕着,在空荡的街道来回漾。像是满街的鬼魂,渺渺地sheny1n。 画面也变得朦胧。 来人里有些还眼熟,他们泪眼红红,神se凄苦。 沈长策顺着那悬于门框的白缎往上看,那门上立了块崭新的牌子,上书:谭氏医馆。 本黑鸦鸦的屋子,现在里里外外都是白se的。如今亮堂堂,更显得狭小。他在那送别宴上遇见的过。沈长策走近了,问一个脸se苍白的nv人:“他怎麽si的?” 沈长策原本不愿再问,可他仰起头,看见了那医馆的房梁。此时太yan映着人的白衣,白衣把yan光又晕在那房梁上。 他不知爲何,还是开了口:“什麽听闻?” “别说了。”一旁有人瞪了两人一眼,话末无力,又掩着嘴,却是没落泪。这里的人,泪都流g了。 沈长策在白惨惨的人群里站了许久,没有棺里人听,只有活人哭。这礼没头没尾,不成规矩,就好似这年头婚事嫁娶也没头没尾。 人群很快就散了,白绸一段段拆下。它们从上一户人家来,可能又要到下一户人家去。 家前的街道安静,却又有一些非b寻常。 沈长策的余光,好似看到几个躲在暗处的身影。 “怎麽了?”身後传来伏江的声音。 沈长策朝他走来,走到跟前时,心换了一种跳法。 伏江一双眼打量他片刻,又问:“你看见小狗了麽?我想起昨夜回来就没看见它,也不知去哪了。” 伏江却奇怪:“你什麽时候去寄放的?” 大多人的发丝非黑即白,就像y和yan、白日黑夜,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沈长策盯着那丝白se,一片yan光就透过叶,再透过窗,落在那丝毫的白上。就和谭氏医馆那葱葱郁郁的白一样,刺目圣洁。 伏江低了头瞥了一眼,又顺着那手往上,看到沈长策认真的神情。 沈长策喘着气道:“你的头发······” 他说着又要往沈长策身上凑,沈长策又钳住他的双手,慌乱道:“神仙的头发,爲何会白?” 沈长策脑子轰然:“爲何怪我?” 沈长策一下惊醒过来。伏江还什麽也不记得,就像是寻酒的人,爲的是放纵欢愉,旁人何必再提起那些凄苦。 虽是不堪一击的碎砖烂瓦,也要把短暂的生献给苦难的神仙。 他的手像是缠紧猎物的蛇,把沈长策越箍越紧。两人把遮遮掩掩的东西都撕碎,歪在床上。伏江缠着沈长策下身,他吞没了他。 好渴,伏江的神se好渴。沈长策的汗往下滴着,滴在他的身上,他求之不得。 砰! 香还在烧,沈长策把自己放在了曾经那个小小的香炉中。他又急又热,没有停下。伏江的身t拼命吞吐着他。 伏江望着他,脑中的声音忽然震耳yu聋:他要si了。 伏江用力把沈长策推开。 伏江却再次把他推开。他把自己的衣衫一一穿好,跑了出去。 伏江不听他的话,他偏要出去。他让自己危危悬着一口气,si不成。 伏江终于把门打开,停了下来。一张背僵y不动,好像一块石。 灰不溜秋的一团东西,几乎和泥土石块融爲一t。 像是被从土里挖出来的、埋下多日的si屍。 沈长策盯着它只看了片刻,不忍它睡在那冰冷的路上,便赶紧跑上去把它捡到怀中,然後抱回了屋中。 淑莲看他直直盯着那几寸灰se的土,好似能从这寸灰里看到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东西,好似静如si水,却又好似是另一番愕然。 淑莲也赶紧进来,把门掩了。 所谓坟,就是广阔的土地上挖出多余的土,然後把屍t填进去,最终它们也会化成尘土,用来掩盖别的余热未散的r0u身。 沈长策道:“它si了。” 他当然能,可沈长策却神伤道:“让它走吧。” 沈长策沈声道:“想。” 他终于说可以了。他可以爲他ai的小狗他ai的人做任何事情,违背天轨,对抗律法。那些他恪守的天轨,也 沈长策却盯着小狗的肚子,它的肚子有一块在动,好像是平日在床下睡着均匀地呼x1。 淑莲站在他们身後,她也看到了。她瞧了那小狗肚子里的虫,犹犹豫豫,还是开了口:“人间有取狗血对付妖怪的法子······也有半仙说,要是在狗的肚子里填满蛊虫,再取虫血混合,能使得除妖效果事半功倍。” 淑莲一定知道,身爲妖,怎麽能不留意这处处的杀机。淑莲偷偷看了沈长策一眼,小声道:“是赌庒的胡老板。” “伏江!” 胡老板住着的也是气派恢弘的大屋子,门上法器符咒琳琅满目,好个怕si的人家。但这年头谁不怕si?而法器符咒的多少只和钱多钱少有关。 这门内在他来之前,却早已乱成一锅。 有仆从看见伏江,顿时惊慌失措。 “老爷!”仆从指着伏江,神se畏缩。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一个血气冲天的瓶子。 那瓷瓶子好似一只乱扑的蛾子,衔着满腔热血,飞快地往伏江脸上飞去!可那胡老板心底害怕,手颤抖得厉害,那瓶子没砸在伏江身上。 胡老板吓得胆都破了,嘴里直泛苦。 这些话正端端地入了从商之人的心头,李宅和胡老板,哪个不是从小到大信一套富贵险中求,就是知道害怕,也ai自作聪明,有胆上前探个极路。 “si而复生的狗,奇效无穷!你、你身上沾了这血······活不久的!”胡老板怕极,病急乱投医,还想着要吓他。 他天真残忍地,把手指伸进人的伤口里,这地的伤口。 素白的手指上,染了淡淡的血se,脏的,他下意识要擡起手甩掉。人沾了脏w想要洗去还得w浊水,但神仙有本事,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小狗si于“si而复生”。 他怕了,转身落荒而逃,像个被驱逐降服的妖。 他手忙脚乱推开那人,手上的血在那人x口抹开一道。 伏江六神无主本只想着逃,此时看了那血渍,又恍了神,目光从那人的x口晃到了脸上。他怔怔看着沈长策,那人的眼神赤诚如磐石,如影随形,在追着他走。 伏江又一别过头,便又往家中赶去。 此时一下人从後屋出来,还未知前门发生了何事,只火急火燎一边跑一边给主子说报:“老爷,後厨的徐大婶说,她见一只狐狸把那狗屍t叼走了,但也不知是不是她老眼昏花······” 空荡的街道,伏江不ai看,所以不出来。可此时回去,就不得不走。路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一幢幢房子矗立在两旁,冰冷地迎着他,里面也许有人,也许没有。 小狗安静地躺在土坑里,安静地被虫蚁啃食。淑莲站在一旁,不敢动它。 它虽然还无法享受反复咀嚼旧事的乐,却也不用尝反复咀嚼旧事的苦。 他要是没遇见自己,也许一生艰苦,却也还算平静。就算他第一次si是因爲他,却也b现在安详。 “泥土尘埃里,至少也长过芽开过花。”沈长策在他背後,“让它归根吧。” 沈长策半蹲下来,和他一起撒。 小狗入土了,也不知安不安。 两人眼神触到一起,淑莲眼神一躲,好似那话不知该不该说。 她犹豫片刻,瞥一眼那小狗新鲜的土坑,又低眉,遮遮掩掩地:“我昨天服了你给的丹药,洗浴时看了水中的影子,果真像是变了一个人。我忍不住,当晚就去找了他······” 只言片语,已经把事情说到了点子上。她是来要钱的。i,变出钱财便是高深的妖法。淑莲从小被穷苦人家抚养,这些妖术她不仅会,甚至没有好好见识过。但她天生知道它的好处。 一张脸好似和从前一样,又好似相差甚远。其间变化,微妙难察,只在一杯酒之间,这杯酒是她饮的还是看的人饮的,谁也不知道。 伏江的目光看向她的肚子。她是在问自己,十个月後降世的那个人,他是要用洪福迎接他,还是让祸乱迎接他?是要偏ai他,还是不能偏ai他? 淑莲一怔,好似有些窘迫,但又低声哀求道:“你别怪我贪,要怪就怪我把那砍柴的杀了。我杀了他之後,是越来越贪。” 连语气也跟着狡黠起来:“你知道我爲何想杀他?我养在穷苦人家,出了门便是嫁给刘砍柴,受尽痛苦和节俭的人,哪来那麽多贪念。就像沙漠里的草,只贪那两三场雨的润泽。你每日带我疯玩,又教我不去理会那些人间规矩,是你把我种到了泉边。现在我实在痛苦,不甘只求那几场雨了。” 她竟然笑了一声:“当初我与你去那柴房说话被人告诉刘砍柴,他毒打我半si不活。我在那屋子里又痛又苦,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但突然想起你。我想着你的容貌多好看,话多中听,心里痒极,就像ai了你一样······然後我就把他杀了。杀了他的那一刻,我立刻知道了自己是妖。” 太yan西斜,淑莲身後那座小坟旁落下一个影子,後院草木的脚下也落了影子。正午时几乎看不到的影子,现在一下子铺天盖地。 他的话变得平静、沈稳、仁慈。 他所看到的东西,无论黑发白发,都与人混成一se,无论神仙凡人,都与影子混成一se。 他义无反顾,扬长而去,像是脱缰的马,或是挣脱牢笼的鹰。 “伏江!”沈长策唤着他的名字,想也不想便又去追。他每次都能追回,这次也一定能追回。 路两边空荡无人,一边通往神仙庙寂静林,一边通往不再繁华的集市。 她一张脸通红,眼里含着泪,不甘又悔恨。 “什麽?” “走去哪?”淑莲怔住。 淑莲打量沈长策的脸:“你问他要了什麽?钱、屋子还是活命?”她从来是个伶俐的丫头,又猜:“我知道了,你要他留下。” 淑莲并非不知道自己变得邪恶、贪心,她腿一软,又朝树林的方向跪下。 “我不是来伸手要他给的。他要我换,我命都可以给他,十年二十年都好,也不知我这条贱命,能换几个钱。”淑莲低头轻轻抚0着肚子,又换了一番语气,幸福、满足、绝不後悔。 沈长策望着树林的方向,他一定要去找他。他也不是来伸手要他给的,他要自己换,命也可以给他。 沈长策这才忽然想起来,他们早就被人盯上了。 他头痛yu裂,脑海的痛苦落在了长发上。他的长发渐渐从浓黑变成了腥红,等那腥红没入漆黑的林中,霞光够不着了,才看清了它的本se。他的长发如雪一般莹泽,好似青山上的雪。 他的步子很慢,是仙踩在云间,闲庭散步的从容。他发现自己的鞋上还有一抹褐se。血g了,如影随形。他看得心中一痛,又把鞋脱下,扔在一旁,开始赤着双脚踩在土壤上。 就像是他曾在这林子中斩断沈长策的情感,他的情感也滋生自愈起来,生生不灭。他想起了自己的最初——他无情地碾着尘土,而尘土亲吻着他的脚,虔诚又卑微,他开始冷静,然後是寂寞。 然後他记起了人的si亡。 伏江搀扶着手边的树g,缓缓坐下。冷汗涔涔,sh了他的背。万年以来,所有苦楚,从诞生之初到消亡一瞬,任何细枝末节都像是河水一样一滴不漏地涌向他! 爲了人不被痛苦缠身,他赐给人si亡。可人的si亡却赐给他痛苦。 伏江心中又想到一个人:他。 破旧老庙里,爲了我的si,他生。其他的暂且想不起来。 这里是哪里? 不。伏江忽然想起谭郎中,他si了。伏江靠紧了树g,无神地喘着,油尽灯枯一般。 不是人。红发如火,一双眼如火苗一样热烈、重yu重情、不依不挠。 漱丹端详着他的白发,微有些吃惊,但随即又收回那点惊讶,一面平静:“你想起来了。” 漱丹道:“你记得麽?你教过我如何杀你?” 漱丹盯着他,侃侃道来:“二十年前,清晏的妹妹si了。他还小,那时我听着他哭,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然後竟然在妹妹头七的晚上又见了她。” 他又敛眸不笑了,温柔道:“或许是清晏的意思也不一定。我那时只想着爲了清晏把她追回来,却跟着她找到了y间的入口。我沿着忘川水逆流行走,竟然到了仙界。我不断地走,竟然到了天外天。然後我看到了你,这个世世与他纠缠不清的恶人。” 伏江告诉他:“如果清晏能从人间历练修成,心如磐石,便能杀si我。” 他又问:“如果他不能,我就不能杀你?” 漱丹又问:“那你既然创造他,爲何对生还留恋?” 接着漱丹亲眼见了一个场面,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奇异的事。他看到伏江把云一般的衣衫一件一件褪去。自然而然地,就像是山雪消融,落叶归根,就连漱丹这样的妖,也産生不了一丝歪念。 脚尖的尘土遇水消融,苍苍白发化爲青丝,他慢慢睡在水中,就像是人在母胎中那般。 水中有朝霞万里,还有星罗棋布,好似被施了仙法。漱丹无聊时看那水中,好似还能看见他梦寐以求的心上人。 等伏江终于醒了。可他睁开眼,双眼也被这天外天的静水濯清。 漱丹现在看着那边毫无生气的伏江,却笑了:“我现在知道了,你心不老,就贪人间的乐,心老时就恋人间的情。这麽贪,怎麽si呢?” 伏江望着他,好似还未从往事里回过神,也不知他是懂还是不懂。 可现在的伏江是仙,他不会再逾距,沈长策si了也不会。 漱丹却笑道:“那不更好?我一开始只是想把他劝走,以免遭厄运,但没想到你如此喜ai他,正好合了我得意······我听闻,那缚仙丝若杀的是人,人会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到时候,你的si意会多绝呢?” 伏江站起来,望着漱丹。他顶着一头白发,目光和所有仙人一样淡漠,好似悬在那里的一幅画。 漱丹听出来了,他所说的明白,是明白其间的天地规律,他命运里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因果关系。 伏江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眼,漱丹知道,他并不偏ai自己。 漱丹看他不见,心中不妙。 清晏从昏黑的屋中醒来,今日天亮他方才睡去。 而漱丹已不见了踪影。 等他手忙脚乱梳理好,恍然间却看到那半幅垂落的榆丁像上,投下一格一格红光。而桌上还放着一支雪白的拂尘。 他又看着那拂尘之後的榆丁图。 就像是上天把一掊土变ren,人也只能在人的视角里掂量悲喜,怎麽会真的去抱怨自己被迫只能做人呢?他们被钉si的念头里,从来不会真正认爲,做尘土b做人更舒服。 清晏一丝一丝捋顺那拂尘,心静如水。他此时已认定此生做不到心坚如铁,但斩妖除魔他亦不可能放下。 他看着那拂尘,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又将那拂尘轻旋。拂尘柄中空空如也,那缚仙丝到哪里去了? 他还未问出口,那人见了他,竟然惊奇道:“清晏道人,你怎麽回来了,他们呢?” 那道人奇怪:“您不是说那沈长策被妖所迷惑,要其他人去相助?难道······难道那个清晏,是妖不成?” 一直以来漱丹扮作清晏没有败露,靠的是漱丹的安分,清晏的情分。如今清晏就是留着情分不开口,可漱丹偏要惹是生非,这其间的默契也就烟消云散了。 往那集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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