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里的邢窑茶瓯与茶汤真真儿极妙啊。” 她握住茶瓯左右端详,笑起来时杏眸澄澈,神态娇憨和善,淳质无邪,不禁叫人生出几丝好感。 是以,妙在何处? 见挑起皇后的兴致,郑昭媛打蛇随棍上,言笑晏晏道:“《阳羡敬壶录》称:“品茶用瓯,白瓷为良,所谓‘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邢瓷色泽类雪莹润,胎质轻薄坚致,庄重大方,有‘天下无贵贱通用’美称。” “方山露芽的茶汤清黄透亮,盛于邢瓷内,显得沉静内敛。”郑昭媛目露欣赏,凑近鼻端深嗅,纯净香气萦绕心怀,恍如眼前浮现了绵延山川,勾起人游历山水的渴望,“中澹闲洁,韵高致静,堪称绝妙!” 一语双关,倒颇会讨巧。 也不得不承认,有人肯苦心孤诣投自己所好,这种精神委实难能可贵,她还是挺受用,不吝多了点笑容。 容盈另吩咐了宫人包些方山露芽送给郑昭媛。 入宫之前族中长辈曾嘱咐她多亲近慕容氏二妃,毕竟有太后在,慕容氏有很大几率会再出一位皇后。 况且后宫实权又已递入皇后掌中,讨好她倒是目下可行之法。 至于慕容氏记恨与否,她并不在意,因为荥阳郑氏一族也不是好惹的茬儿。 在座有人看不惯郑昭媛的阿谀,对此嗤之以鼻,论变着法儿夸人的本领,谁赛得过她一张巧嘴。早早便奉承皇后,难道不惧他朝别人逆风翻盘,拿她郑昭媛第一个开刀? 眼下盖棺定论,为时早矣。 “敢情我们这些人里,昭媛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女?怎以前不曾晓得呢?” 她甫出现,容盈脸庞安谧的神态褪去,眼仁中隐没了一丝无奈。 圣人看在她的家世上,赐封九嫔中的充仪位份。 弄是非(1) “充仪妹妹真是折煞姐姐我了, 我等入宫已成嫔御,纵许才华满腹, 顶大天儿担个后宫贤女名号,遑论才女不才女?” 郑五娘分明在挑衅! 下意识要反唇相讥,却戛然语塞,紧咬牙根儿,支吾不出个所以然。 陇西李氏已经多年不曾出过进士, 同辈子弟坐享祖荫毫无上进心, 反观荥阳郑氏三年来中进士者十余人…… “妹妹谬赞。”郑昭媛淡定回噎。 主位之上,容盈慢腾腾地换了个坐姿,屈着手肘搭于扶臂,继续冷眼看戏,理智的分析起当下局势。 一言以蔽之,同性间永远是针锋相对的状态,少不得口舌相争,在交战过程中为了争取利益最大化。 为实现综上所述,必备的前提条件不可或缺。 古往今来,交战前夕势必遣打头阵者先行吆喝开路,探清敌方虚实,谋定而后动,又或者故意使一计‘抛砖引玉’,设圈套诱人上钩,再一举击溃敌方。 果不出所料,刚消停须臾,又有人蹦出来接茬儿。 随着话题的转移,诸人把目光纷纷投向二妃,多少带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淑妃慕容涵心内发冷,一点点攥紧了打颤的手。 她死死盯着下首的柳昭仪笑吟吟掬礼,谁能料到这副温良无害的皮囊之下,到底有多么的面目可憎。 “淑妃莫不是 目睹对方暗藏威胁的眼神,慕容涵忍耐着情绪,僵着声儿,从牙缝挤出‘请讲’二字。 齐婉轻耷眼皮,有些害羞般垂首,细声细气道:“昭仪客气了,有惑请讲。” 得到满意答复,柳昭仪昂着下颚,露出不可一世的姿态,哼笑道:“二位爽利。”嘴角柔柔荡开一弯弧度,益发的曼声细语:“一问淑妃,何谓:刻鹄类鹜?二问德妃,何谓:云泥殊路?”言讫,眼珠子定定勾着淑妃和德妃,唇线高翘,蓄满讽刺的挑衅之意。 适逢宫人来添茶,借由衣袂遮掩,诸嫔御之间眼风络绎,一桩桩眉眼官司精彩至极。 云泥殊路,释义乃天上云和地下泥地位悬殊。意指德妃出身寒族,即便攀了高枝,登妃位,也依旧是地下泥。 啧,打着虚心求教的幌子讲刻薄话,骂人不带脏字,贬损得人简直无招架之力,字字如钉,血肉扎出千疮百孔,不愧为京兆柳氏贵女,完美继承了士族中人一贯的言谈作风。 总而言之,也真应了一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座的每位嘴皮子功夫都不容小觑,讲起刻薄话来一个赛一个,满目皆是不省油的灯。 喧阗景象入目,容盈蹙了眉,看戏至半途溜号的行为确是不好的习惯,稍漏看一幕,便茫茫然捋不清条理,接不上前因后果。 嗯,主角依旧是柳昭仪。 “还愣着做甚,快请太医令来!” 巾帕遇水后,冒出了丝丝热气,显见滚烫的程度,而跪着的宫人泰半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宫人泪眼婆娑,顶着肿得老高的脸庞,发疯似叩首,脑门儿磕出淤青,遽然间急促的哀呼打断了话茬,原是柳昭仪的使女气冲冲抬脚踹向宫人,啐了一口唾沫。 挨了一记窝心脚,宫人躺在地上,弓身蜷成虾米,语句泣不成声。 “还敢顶嘴!” 敢情含凉殿是狐狸窝,净出勾引人的狐狸精,区区贱婢竟也配生就一张好皮相,难保有朝一日不会生出攀高枝的心思…… 下一瞬,柳昭仪的嗓音降临耳边,感觉隔着遥遥江海,雾里观花,听得模模糊糊。 “既是无心烫伤本昭仪,那么本昭仪也不是故意把茶汤淋到你的脸上。” 火辣灼痛感爬过每一寸肌肤,逼得眼泪决堤,灵魂深处被惊惧侵蚀,止不住战栗,连喘息都成为一种砭骨之痛,疼到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