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桩事听起来荒唐至极,她却无端觉得口中沁着蜜糖,拥着大雁就像拥抱他沉甸甸的心意,打心底溢出一丝熨帖,唇角泛着甜沃沃的笑。 顷刻之后,他的笑意便出现巨大裂痕,摇摇欲坠无法维系住,一双眼睛仿佛长出刀子一下又一下剐着脑袋躺在容盈肩颈间的雁夫雁妻。 蹭什么蹭,无耻之尤的扁毛畜生! “菩风且慢。”容盈品出他眼神不对劲,侧身严严实实护住大雁,喊停他粗鲁的行止,“那是我的妆奁册子。” 此般见缝插针的卑鄙行径为南宫旭所不耻,顾忌容盈在侧不愿给她留下胸襟狭隘的印象,只能干笑着自圆其说:“我热,拿来扇扇风。”暗暗剐了眼瑟缩进雌雁翅下的雄雁,眼神充满冷森森的恫吓。 -------------------- 归还妆奁册子的时候,南宫旭无意瞄见部分内容,面上错愕不已,紧接着谨慎地问道:“可否借我细观。”又匆促补缀道:“只是好奇而已,无他意。” 按规矩,妆奁册子迟早要呈报给礼部留档,谁乐意看于她而言皆无妨。 他究竟娶了位什么神仙人物,昔日闻其名而不见其物的珍宝赫然录入册中。 算了算自己给出的聘财,不禁自惭形秽,心虚地阖上册子。 今次仅阅过一本妆奁册子,他自以为的大气阔绰统统不值一提,待回宫有必要掏光另半个私库,顺带敲一敲有钱臣工的竹杠,再查抄几个贪官污吏的府邸充入聘财册子,起码瞅着过得去。 说来也奇怪,打从一双大雁入怀,它们表现得柔驯乖巧,愈抚弄愈服帖依赖人,容盈瞧着爱不忍释,照顾得分外上心,案上一碟桃片糕剩了寥寥,余下全进了雁腹。 看似在玩闹,背地却以威胁眼神凌迟着它,瞳中凝着幽暗漩涡,眼锋阴戾如剑能削得下肉。 “哎呀,玩啥呢?” 闻言,一人一雁戛然偃旗息鼓,齐齐扭头,木呆呆与来人对望,氛围一度古怪到凝滞了空气。 人与雁终于和平共处…… “有客到访,怎不告知为兄出来待客,若传扬出去岂非叫人指责我们不懂礼数。” 他向健仆打了个手势,健仆随即伸手朝后一抓,拎小鸡崽子般丢出一个人。 位居东宫期间,太傅教导过南宫旭面临险境不要慌,稳心绪理思路,从细节入手忖度一个法子打破僵局至关重要,好的开头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后续事件的发展走向。 南宫旭彬彬有礼地打招呼,眉梢眼尾挂着坦然磊落的笑,亏得他急中生智寻出凸显尊重又不会令人生厌的称谓,不仅拉近了关系更体现亲昵重视。 行,他接招。 新奇陌生的称谓,让南宫旭体验到睽违的亲切,摆出谦和且不失诚恳的态度表明来意,“探望满满。” 臭不要脸! “真巧。”万靖额上青筋突突乱跳,竭力克制着抡拳砸扁这厮的想法,扭着腕子幽幽一笑:“某始终想探望圣人妹婿不得空,择日不如撞日,不妨现下到书房一叙。” “明儿滚到国子监当差。” “阿兄,你听我跟你编……”越急越出乱子,唇舌一朝绊个磕巴,竟险酿大错,容盈慌慌张张地开口补救:“是听我说,事情并非如此!” 万靖哄孩子似耐心哄着容盈,他不希望妹妹掺和进来,为此而费神操心,男人之间的问题必须由男人解决。 他亲手替她挽系绳结略松散的鹤氅,细致整理每处褶皱,以沉静眼神默默加以抚慰,低声笑了笑:“听大舅兄的话,等成婚那日我们再见。” 两人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以为他这个大活人是摆设吗? 未嫁人呢,就成泼出去的水。 万靖狠狠咬着牙根子,笑容狰狞。 “大舅兄请!” 那日下晌,大概是容盈熬度得最漫长的一段时间,谁也不知他二人究竟谈了什么,甭管如何追问皆三缄其口。 仲秋八月,金风飒飒,桂子飘香,正是一年好景佳时。 六辰值日之时,诸事皆宜,不避凶忌,是为黄道吉日。 醴泉坊及万府内外已是人声鼎沸,俨然一派熙攘的热闹光景,四下里宫人负责收拢昨日街巷内的帐幕杂物,归整一新腾出阔道,摆出迎亲卤簿。 因不得如家中一般安睡,在场的泱泱臣工按官阶列队之前,每人饮了盏酽茶提神做足了准备,保持着一丝不苟的行止状态,将精神最饱满的样子展示给了诸人。 忽然有人惊呼:“快看!天上的云好像凤凰!” 天际云霞染成的凤凰羽冠丰丽,凤眸燕颔,矜傲地高展两翼,翅间一根根翎羽纹路清晰明了,长尾款摆,仪态活灵活现。 景星庆云,凤凰来仪,乃吉兆! 百姓得见祥瑞之兆,认定了万氏女乃天命所归的皇后必能护佑黎民,带来安康幸福。 闻帐幕外哗噪,田太尉和隋宗正等人争先恐后步出引颈东望,饶是见惯不少大世面一时也叹为观止。 与其他人一样,万靖也亲睹了凤凰瑞象,表情却罕见的沉凝,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压低了眉头,嘴角拉成一条横线,看上去并不太喜悦,勉强摆起笑脸迎正、副使者捧赐封典册入府。 朱阑下,草尖缀着露珠,巍巍疏柳屹立池边,风摇新碧细绦贴了花黄,淡淡一抹落入池水惊起涟漪,一宿的光景秋风又刮落遍地残叶,宫人穿梭在廊腰画桥旁加紧了收拾的动作。 监督梳妆进度的尚宫眼尖瞧出了主子神色寡淡,唯恐宫人伺候不妥帖,轻轻提点了周遭几句。 青黛眉弯长有形,额心花钿反着浅浅金光,两颊妆靥扫以胭脂点染如夤夜新月,润泽的唇敷着朱红,姿容光彩照人。 这应该是她自己毕生第一次严妆见人,不由自主地端详良久。 求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