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点拨,他依稀瞧出一个潦草的‘程’字,心下叹气,着实欠缺眼力,唏嘘了番,暗暗酝酿出一个答复。 低头琢磨一会儿,紫瑜扬起脸,容色凝重,嚼着满嘴蟹膏出其不意地吼了一嗓子:“与君相逢恨晚!”抡着手激动地直拍案,语调激昂:“太好了,就要这种文绉绉他们看不懂的回复。” 知晓一册册公函给她造成的严重打击,展灼华抬手递去一只蟹充作安抚,肥蟹入目,紫瑜愁思顿散,乐颠颠撬开蟹壳刮了一勺蟹黄送入口。 ‘少盟主,我妹妹被炎剑派六弟子给拐了!天杀的小白脸窝藏一肚子坏水,仗着有一副好皮囊勾得我妹妹神魂颠倒,教唆她一起私奔,您说她脑袋是不是进了水?——御音阁沈邑敬上。’ 瞬时解决了一桩家长里短的琐事,紫瑜笑意渐盛,将剔好的蟹肉喂给功臣。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域郎安好?昨夜狂风卷雨心湖漾澜,原是你又入了我的梦,温柔的眸中映着我的身影,轻轻含住娇艳花瓣与我的舌儿嬉戏,滚烫的脸颊微微濡湿,心底澎湃的热潮引着我逐渐沉溺……” 精彩的话本子和极具教育意义的图册必然摆满柜阁,日日受着书香熏陶,才能出落成一位阅历丰富的奇女子。 她意兴阑珊地丢到一旁,亲自扯来纸执笔回复圣女。 原是一朵粉嫩小桃花相中了沉稳的柏树,抻长了枝杈欲摘获郎心的故事。 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小娘子的审美观扭曲了?不爱年轻郎君,偏爱上了岁数的男人? 紫瑜怒摔公函,抬脚狠狠碾了几碾。 她阴恻恻转过脸,撸袖,掰了掰指节,“拿笔,不骂废他祖宗十八代,爷就更名改姓。” -------------------- 为她奉笔研墨,展灼华偷觑着满纸骂人话,默然挑眉,看来术业有专攻,于骂人一项上她的造诣使人望尘莫及。 永太坊紧邻南市,白日热闹的氛围延续至黑夜,摘星楼外宝灯高挂,香轮宝骑挤满街巷,来往云髻雾鬟褒衣广袖挨肩迭背,楼内飘出的丝竹笙歌引人神往。 “颜寔可在?” 紫瑜讥笑一句:“哼,他倒悠闲……”径自迈入门,陡觉畔侧缺了个人,踅身招呼杵着不走的展灼华。 展灼华面无表情诵了一段大应疏议,企图引起她的重视,从而认识错误并及时改正。 扮作水嫩少年郎的她甩着玉佩,神色变得痞里痞气,咧开皓齿绽出狡黠笑容,一溜烟儿跑进楼内熙攘人群中,像极了一条欢脱的小泥鳅觅到宽阔水域,迫不及待地扎入其间尽情嬉玩,释放真实天性。 到了自己地盘,紫瑜煞是如鱼得水。 欣赏片刻,她隐约闻得二楼喧阗鼎沸,喝雉呼卢一声赛过一声,心里有点痒痒,碰巧一名奉吃食的胡姬经过,探手搂住对方的小蛮腰,在娇嗔的眼波中顺走一碟瓜果,踱上了楼。 一双修长的手将五木掷进昆山摇木杯,当啷啷响个不停。 素旃上的棋子恰好到了关卡前的坑,按规矩不掷出贵采不得通过。 周围陷入一阵阒寂,倏然有人激动大喊:“雉雉白白白,贵采,行八步,他又赢了第六局!” 那生得鹰鼻鹞眼的虬髯汉张狂大笑,蒲扇大的巴掌一拍素旃震 连输五局,锦服少年已心志颓丧,交去承诺的采头——五片金叶子,便耷着头起身,“我不玩了。” 说来他混迹赌坊多年便是以此为生计,碰上人傻有钱的主儿自不甘轻松放走,怎么着也得揩下更多的油水。 锦服少年面露踟蹰,区区金银财帛倒不在意,只是特别记挂输赢而已。 虬髯汉撂下的狠话,使在场看客纷纷挂上看好戏的嘴脸,对着少年起哄怂恿他继续玩下去。 紫瑜端着果盘从容坐到虬髯汉对面,对锦服少年说道:“观了许久不免技痒,愚弟替兄长玩一局,输算我的,赢算兄长的。”含着笑飞快递出个抚慰眼色,盼他安心以待。 虬髯汉浓眉紧锁,颇有微词,“要玩让他本人玩,你若欲同我较高下,等这局终必奉陪到底。” 紫瑜微恼,面色傲然,径自解下腰间承露囊,哗啦啦倒出一堆金叶子,把纨绔子弟骄矜轻怠的语调学了十足十,“兄台若赢,这些采头全归你。” 锦服少年面色巨变,絮絮耳语道:“这位郎君,你我素不相识万万不可舍出一袋金叶子为采头。” “嚯,那虬髯汉赢了第七局。” 紫瑜怒瞪周遭议论纷纷的看客,取下玉佩丢到素旃上,着恼般喝道:“再来一局。” 锦服少年急忙劝阻:“不可,郎君切莫执着输赢,尽早收手莫迷了心窍。” 一炷香后,虬髯汉不费吹灰之力赢了第八局,握着玉佩谑笑:“小郎君莫不是天上的散财童子,特下凡来普渡我。” “敢不敢再来。” “真是有钱没地方花了。” 事态急转直下,锦服少年捶胸跌足,“是我无故连累了你。” “二楼来了位樗蒲高手,一手精湛之技精彩绝伦,二位兄长快快放盏随我前往同观,莫误抢位观看佳机。” 望向连绵涌上楼的好事者,展灼华掐算时辰,放任她恣意玩耍一个时辰也该盥洗就寝,再不睡明儿准保熬得一双眼充满血丝,乌青着眼眶子萎靡不振。 当他步上二楼面对乌泱泱的人海,寻不到一丝罅缝的时候,眉头紧锁,惊觉无论是女装紫瑜还是男装的她都太受欢迎,内心危机感丛生,即刻信手一挥,无形中劈开条窄道,顺利来到了酣战正浓的棋枰旁。 他不得不认清已连输八局的颓势,那小子先头输两局后续却仿佛如有神助,悉数赢回之前的采头,合该属于自己的宝贝又岂甘拱手奉还。 对家的‘秦郎君’一脸惬意享用着瓜果,只是…… 激起了展灼华心底的反感,胸口腾涌浓浓醋意,墨眸闪逝一缕冷意肃杀,怕是再不出手扼杀萌芽,便又惹来一个情敌平白添堵,当下搭上虬髯汉的肩膀,浅浅一笑:“此局吾来。” “尔者何人?”锦服少年起了警惕之心,怀疑二人为一丘之貉。 紫瑜淡然摆手,“同谁玩都一样,不知阁下的采头为何。”面上粉饰的四平八稳与岿然磐石无二,但她的一颗心犹被尥蹶子的炽玉骢一通踩踹。 很快,她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