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蓉晚上回到家，韩广生让她眼前一亮。他竟然打理了发型，从满头乱草变成绅士波浪发，浓密，厚实，而飘逸，偏分恰到好处，向两边盖住双耳，透出成熟和深沉。脸洗得黑亮而光洁，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层坚硬的胡髭从面颊延伸到下巴和上下唇边，连成一片硬朗的青色。 衣服也从上到下焕然一新，白色宽大t恤，灰色运动长裤，是干净清爽的男人家居服。肩膀平直宽阔，好像能托起一座山。只是太瘦了，t恤挂在突兀的肩胛骨和锁骨上，里面空荡荡的。 但韩子蓉还是倔犟的口是心非。 爸爸讶异的摸摸鼻子，丑吗，从发型屋出来还觉得回头率蛮高哩。 韩广生朝女儿笑笑，蓉蓉，那个，爸爸想问问，林嘉儿觉得三明治好吃吗? 你那么想让她吃？ 去准备准备吧，我要审稿了。 好的，蓉蓉，刚回家，先喝口水吧。他端过来一杯热饮，那是牛奶兑着淡淡的普洱，加了一点糖，虽然不能叫奶茶，但乳白色瓷杯传递过来绵延不绝的手温，是外面的商品没法比的。 稿子通过了我才喝，要不然我就不喝，都给你倒掉。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各位家长，大家好。我是韩子蓉的爸爸，感谢今天学校组织的活动。韩子蓉16岁了，我送她这个礼物，祝她学业顺利，一帆风顺，前程似锦。也感谢老师和同学们对她的关怀和帮助，希望所有同学都取得最好的成绩。 你是在单位做报告吗？重新写。 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是所有同学青春年华的纪念日，我像所有父母一样，也给我的孩子一份礼物，希望她无忧无虑，快乐长大。 不够好，再写。不经意间，她的语气多了一丝撒娇，她自己也没察觉。 大家好，我是韩子蓉的爸爸，我也曾经16岁，但叔叔那时并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因此我特别想感谢学校，让我们一起记住我们的16岁，努力拼搏，再创佳绩。这份礼物给韩子蓉，希望她开心。 嗯，还是不行，还要重写。 不行，没法改，就是要你重写。她像一个小公主，把奶茶放回到茶几上，摆出刁蛮的小模样。 好吧，蓉蓉，爸爸其实还有一篇，但是，韩广生支支吾吾，但是可能不符合你之前的要求。 好，爸爸不喝酒，能先抽支烟吗，你稍微等一下。能看出来韩广生真的需要一支烟来调整心情。他走到阳台，合上滑动门，点起烟望着远方。夜晚初来。 抽完烟，就在这里念吧。你刚才站久了，现在我也陪你站着。 反正你不就是烟鬼和酒鬼吗。她打量阳台一角的小方桌，摆着桶装白酒和空玻璃杯。是那种被戏称为公文包的白色大桶，酒自然是网上买的。 她与他相对而立，好像万点灯火的夜幕下，全世界只有她们两个人。 念，念完了我再决定生不生气。她看着他，目光莹莹。 致我的女儿，蓉蓉， 有一天起，你不再对我笑了。我也不敢，再呼唤你一声宝贝，怕你生气，怕你从我身边跑开。我只敢在心里默默的喊你宝贝。在爸爸心里，你永远是爸爸的宝贝，无论你笑或不笑，理睬或不理睬，要我或不要我。 够了，别念了。 够了，别念了。韩子蓉又喊了一声。然而韩广生顿了一下，拧拧发酸的鼻子，还是继续念下去。 别念了。韩子蓉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冲过去一巴掌落到韩广生的脸上。那一掌其实没有力，顺着他的脸颊轻抚而落。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近过。 他从沉浸于读信的状态中退出来，看到她满眼泪水，十分愧疚，一时不知所措。 心里默念二，你现在来抱我，我就喊你爸爸，让你喊我宝贝。 对不起，蓉蓉，爸爸就不该写，不该念，好端端把你弄哭了，都是爸爸的错。他语无伦次的解释，眼眶也早已湿润，不敢再看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转身跑回自己房间，砰得关上门。 韩子蓉坐回沙发里，恢复冷漠神色。爸爸给她递来一杯新沏的奶茶，她推开，根本不接。 她拿出装着水晶项链的原版施家盒子放到茶几上。 没过一会儿她又从屋里出来，对他说，除了第一篇，其它三篇都给我，恶心死了，我去把它们烧掉。 还有一件事，那个盒子里是一条水晶项链，你明天把完整的盒子给我就行，不要拆开，无论别人怎么起哄让你给我戴上，都不要拆开。 她再次回到自己房间，从书桌抽屉的深处取出一支竹管，竹节修长美观，这是竹信筒，古人用来传递书信。信纸写好后，卷成细长的条状，刚好可以塞进去。是她网购精心挑选的。 她是心思细腻的女孩，写得很认真。她其实写了三份，第一份是作为作业交给语文老师的，还有两份当然不用交，是她在后来的时光里写给自己的。这次交换礼物，她选了其中一份。 她曾冰封自己的心，不让任何人来溶化，其实任何人也溶化不了，只有他，他是那个唯一危险的人。 他错过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无论如何，就算给之前的青春做一个逗号吧。 那致辞还有韩广生没念完的最后两段。 祝我的女儿16岁开心，请收下爸爸的礼物，它独一无二，只属于你。永远爱你的爸爸。 若干年前，一位不知名的画家在八分山山顶，对着落日写生，山不算高，和风煦煦。正是夕阳西下，半天晴朗，半天云霞，一片最绚丽的晚霞好似怀抱着夕阳，壮观，美好，而深情。画家笔兴大动，这绝美的画面不增不减，只需笔笔如实的记录。他又注意到一对父女，小女孩坐在爸爸肩上，他高大如乔松，她可爱如天使。画家略微构图，在画面中间侧下方，添上了他们。画家很满意这副写生，后来把它改成油画，题款2009年作于八分山。 ……… 但是宝贝，这一点，爸爸不会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