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西部加尼福利亚州内森铜矿场 风卷着大雨扑面而来,一截细长的黑影躬着身子,进一步,退半步,踉跄地行走在铁路上。 铁轨下的枕木散发出腐臭的气息,这里每根木头下面都埋葬着一位中国劳工的尸体,这是几十年前就经历过一次的教训,她怎么还会上当? 背心被雨靴踩出一个洞,靴底的碎石嵌进了肉里。 她先是感到疼痛,然后是愤怒,无止尽的愤怒,“你也是中国人!做这种事不怕遭报应吗!” 即使睡在甲板底下经历了80天的颠簸,期间享受着和牲畜齐平的待遇,她也没有怀疑过这个人。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 那人揪住她的后衣领,将她往回拖,脚后跟踢踢踏踏击打着枕木,她几乎就要万念俱灰了。 显然需要,更直观的好处。 一张脸闪过脑海,她惊叫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你知道奉安的谢晋谢元帅吗?我有……”她捋捋乱抖的舌头,吞下一口雨水,“我有个姐姐,嫁给了谢元帅的女儿,只要你让我写封信!只要你让我写封信给她!她一定会帮我!你要多钱都行!” “可以!可以!” —————————————————— 方语将手伸出车窗,期望风能吹散紧张的汗水。 送信。 方语收回手,捏住膝盖,显出几分闷闷不乐之色。 摇头。 她向来很会断句,吊人胃口,方语忍不住偏了点脑袋,季曼笙借这机会瞟了一眼后视镜,接着说道:“就是自私。” 沉知墨的自私可害苦了她。 [她会。] [我还是不懂。] 不……如果她渴求的是一位踏实敦厚的妻子,大可以在村里挑拣一位门当户对的,她喜欢沉知墨,一开始就是因为那一抹,不同。 季曼笙换了只手握方向盘,朝窗外一抬下巴,“那就是不自私的人的下场。” 方语下意识摸了一把别在腰间的枪套,季曼笙按住她的腿,“别。” 嘭嘭几声枪响,窗外景色变成了一群因受惊而起飞盘旋的乌鸦,学生们已经活在了上一幕的车窗外。 季曼笙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方语却还没从刚才的情景中缓回神,等她再抬头,车子已经停到了城门口。 “是我。” 车窗重新摇上,巡警举起一只手,示意同伴放行。 好像是听说过这么一回事,怪不得……前面打着仗,后方却是畅通无阻。 意外发生了。 他原是个流氓,警察厅缺人,无论地痞流氓,只要应聘统统上任,此等便宜,不捡白不捡。 “停车!老子叫你停车听到没!” “长官,什么事吗?” 车窗伸进来一只沾满酒气的白手套,季曼笙顺着手套向上望去,只见一顶戴歪了的警察帽,笑道:“哪条法规?” “那……长官你靠近点。” 季曼笙佯装拿钱,一手伸进操纵杆后方的阴影里摸索,一边朝方语丢了个眼色,方语会神,趁着警察盯季曼笙的功夫,迅速抽出手枪抵到警察脑门上。 车门猛地一顶,警察吃痛捂腿,另只手被擒起,一圈手铐利索地铐到了腕上,他刚要挣扎,两只手已经给人扭了一圈,手铐完整地铐住了两只腕子, 方语连忙下车帮着季曼笙一起将警察塞进后备箱,同时捆住了那两条乱动的腿。 “计划有变,先解决他。” 不知怎的,她总看这张脸有些眼熟。 后备箱里的家伙已经停止了挣扎,裤裆印出几块湿淋淋的形状。 方语去抱他,他抖 刀刃抵到咽喉处,季曼笙正欲动手,突然刀锋一转,将刀把递给了方语, 方语犹豫着接过刀。 方语蹲下替他撕开胶布,警察猛喘了几口气,大吼道:“方语!是我啊!王成刚!” “你们认识?”季曼笙靠近了一步,和方语一起蹲下。 “方语!我们同乡一场,以前我对不住你!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成吗?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刃尖抵着血肉的感觉很微妙,她能感受到血在皮下流淌的动静,不禁泛上一股恶心。 但是,能放他走吗? 刃尖浅扎进皮肉,鲜色的血从脖子上流了出来,手腕上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再往前深的时候,方语猛一抽手,松开了刀。 寒光一闪。 再想说什么,也晚了。 方语愕然地看着季曼笙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处理尸体。 “我就说你帮不上忙罢。”坐回车厢,季曼笙掏出手帕细细擦手上的污血。 她不怪季曼笙心狠,她怪自己差点把两人害死。 “没事儿,我早知道的。” “所以不要怪表姐啦,只有那样,才能活很久、很久。” 梧桐路口站着一位戴平顶黑帽的男子。 “曼姐,还有一封沉小姐的信。” “有点远了,阿美丽肯。” 季曼笙坐回驾驶座拆开信封,方语听到了最后那几句,但侧过脑袋看向了另一边,不让自己去好奇信的内容。 臂肘被顶了顶,方语转回脑袋。 她接过信纸。 方语将信反复看了两遍,信中字里行间充斥着卑微的乞讨和对自己愚蠢决定的懊悔。 车子行驶到主干道上,洋场夜未眠,灯箱投出的光照得信纸一会变成红色,一会变成绿色,这场景与千里之外的家乡可谓毫不相干,窗外却吹过了相似的风。 方语打开车窗,信纸碎成片片雪花,飘飘洒向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