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爷朝着阿姨比划了几下,动作大开大合,像是手语也能写连笔字,江语乔是看不懂的,阿姨伸出脚,把瓜子皮往炉子里一扫,抬头和江语乔解释:“小同学常来是吧,我是隔壁卖砚台的,按辈分算他姑姐,表的。”
这种话江语乔过年时常能听见,她小时候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后出去拜年,一屋子都是陌生的脸,总有叔叔阿姨过来自我介绍,蒋琬便会笑呵呵地拍江语乔一把,让她喊人。
瓜子带出的闲话还在继续:“生下来就是聋子,家里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就这么搁着了,好在认识几个字,还能做点营生,不至于饿死,那人生下来,不就得活着吗,好赖都是一辈子。”
表姑姐絮絮叨叨,江语乔一遍应付着,一边耐心选笔,最近她的笔用得太快,每次来文具店都要耗掉不少钱,高一时她还喜欢选些新鲜样式,到了高二就只买笔芯了,能省一点省一点,眼看又是期末考,下周恐怕没有时间来,江语乔一口气买了两盒笔芯,外加一摞本子,还有一些修正带,细胶带一类的小物件。
大爷双手接过去,每拿起一样,便伸手在纸上写一个数字,等江语乔看清,才去按计算器,反复算了两遍才确定。江语乔付过钱,转身想走,大爷说不出话,追了两步拍拍她的胳膊。表姑姐替他说:“他让你等会儿。”
江语乔不明所以,乖乖停下来,看大爷钻进里屋,抱出一个硕大的纸盒,对着江语乔那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满四十,可抽奖。”
江语乔摆摆手,她都多大了,哪里还要玩什么洞洞奖。
纸盒上一共十六个格子,大爷朝她举过来,指来指去,又点头,表姑姐看他比划完,帮忙说:“他说每个都有奖,让你选。”
纸盒看起来很简陋,应该是大爷自己做的,他大概费了很多心思,才琢磨出这个招揽顾客的方式,江语乔看着那十六个完整的格子,实在不忍扫兴,便随便选了个数字七,七号,她的生日,或许会有些好运气。
江语乔伸出手,将附在格子上的薄纸轻轻捅破,指尖熟悉的触感带来陈旧的记忆,屋里太暖了,暖得像是夏天,而曾经,她的确拥有过这样的夏天,蝉鸣嘹亮的夏日,大爷大妈在校门口卖樱桃水和水宝宝,她跑得快,自告奋勇帮同学“代购”,得来的跑腿费全花在了门口的文具店里。
那时文具店很流行洞洞奖,五毛钱抽一次,纸盒里能翻出首饰玩具一类的小东西,江语乔是个臭手,每次抽到的不是丑橡皮就是丑铅笔,倒是肖艺连着抽了五个戒指,一根手指头套一个,和江语乔炫耀了好几天。
那时候的快乐好简单,江语乔忽然也有些期待,这一次,她能抽到些什么呢?盒子里装着一张小卡片,她慢慢拿出来,郑重其事地闭着眼,默念了两句叽哩哇啦的咒语才睁眼看,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映入眼帘,居然是特等奖。
特殊的日子,特等奖,比一等奖还要厉害的特等奖,江语乔看着那张纸,她最近太累了,此刻抓到幸福,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爷手舞足蹈地朝着表姑姐比划,看起来比她还要兴奋,表姑姐问:“特等奖是什么啊?”
大爷钻进里屋,小心翼翼地端出个正方形的小盒子,盒子似乎有些重量,表姑姐踮着脚看过来,连江语乔都开始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水晶球,礼品店里常卖的,转动时有音乐响起的,生日最适合收到的水晶球。
礼品店里卖的那些,配乐大多是天空之城、卡农、梦中的婚礼一类。肖艺就有一个,中学时有个喜欢她的男生送的,肖艺上课时鼓捣着玩,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给正在讲题的数学老师配了段乐,然后被数学老师连骂了两节课。
想起她那倒霉样儿,江语乔仍旧想笑,她伸手,把水晶球从盒子里抱出来,看见里面是个戴着红色围巾和帽子的小女孩,小女孩站在雪地里,手里抱着一颗糖果,摇晃时白色粉末从她头顶飘落,像是雪花。
“哎呦。”表姑姐凑近了看,“这做的真好看哎,我看别的店里也有卖的,这还能响呢,是不?”
江语乔点点头,转动发条,清脆的乐声从她手心传来。
“啧,真好听哟。”表姑姐问,“这是什么曲儿,钢琴的吧。”
江语乔不知道,她平时不太听钢琴曲,可是用力想,却又觉得熟悉,小女孩仍在抱着糖果旋转,躲在门外的向苒探出头,小心偷看。
“生日快乐。”她在心里说。
半个月前,向苒在网上看到了自制水晶球的视频,十天前,她设计好图纸去采购材料,七天前,她找到工厂,花了三个小时把《鸟之诗》刻进钢板,又画了四个小时捏出戴红帽子的江语乔,足足等了五天胶水才彻底风干,昨天晚上,向苒来到这家店,在纸上写写画画,求大爷帮忙。
一个小时前,她上完最后一节课,半小时前,她跨上自行车追上江语乔,她和她一起等过红绿灯,路过买糖葫芦的街口,在人流复杂的天桥下堵了三分钟,又穿过路况复杂的旧货市场,最终到达这家小小文具店。
《鸟之诗》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向苒看不清江语乔的神色,只能看见旋转的水晶球。
但她确定,她是开心的。
这就可以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