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语乔背着手低头挨骂,她仍旧不懂为什么不能,村子里的伙伴们个个都会爬树,春日摘香椿,秋日兜柿子,山塘小学的老师们从来不管,城里果真无趣的很,她垂头看路过的蚂蚁,沉默吐气,舌头从嘴巴左边滑到右边,再从右边划到左边。
虽然不懂,但她学会了闭嘴,每次挨骂就默默数牙。
向苒站在离她三四米远的地方,见她一言不发,看似乖乖听话,实则小动作不停,一会儿揉眼一会儿碰鼻子,背在身后的手绕在一起搅来搅去,像个风火轮。
老师凶她一句,她心不在焉,吓得打了个哆嗦,抬眼时又气人又委屈,嘴上倒是乖巧,认错认得诚恳:“知道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向苒拖着垫子弯起嘴角,步子慢慢轻快起来。
而江语乔安分了两天,转头又爬上了教室的窗——放在教室门框上的钥匙不见了,班长又没有带备用的那把,全班堵在门口进不去,只好找人爬窗进教室开门,江语乔自告奋勇,当着老师的面踩着桌子翻上了墙。
后来蒋琬又来办公室喝茶时,老师语重心长地和她说:“江语乔这孩子啊,属猫的。”
城里的生活对于江语乔来说是无趣的,上学有无数规矩要守,放了学也找不到小伙伴陪她玩。在这里,所有小孩都要上补习班,没人打水漂,更没人扔泥巴,她作业做得很快,做完爸妈不许她随意出门,叮嘱她做完作业就巩固复习、提前预习,她简直两眼一黑,只能窝在房间里看漫画书。
四四方方的漫画书,四四方方的楼,四四方方的天,这里的一切都是四四方方的。
放学后的时间不是用来玩的,课间居然也不是用来玩的,原礼附中的课间不能串班,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随意下楼,去操场遛弯都是堕落的行为,动辄就会有心思不放在学习上的嫌疑。正确做法是和同桌讨论错题,声音要控制在得体的范围内,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免得影响他人。
最自由的时间只剩下体育课,江语乔在初一七班,向苒在初一三班,两个班同时上体育课时,向苒坐在台阶上看书,常能看见江语乔呼朋引伴,召集大家玩大跳绳。
绳子砸在地上卷起厚重的尘土,她一点也不嫌脏,带头往上窜,还和在山塘小学时一样,依旧生机勃勃的。
向苒觉得,她像是一棵树,风一吹就摇晃,光一照就舒展,狠狠扎根,肆意生长的树。
每周一的最后一节课是社团课,初一初二的学生暂时没有中考压力,可以自由参加社团,向苒选择的是植物社,植物社成员需要领取学校的树作为管理员,负责照顾自己的树健□□长。
向苒分到的是一颗腊梅,去年园林处刚种好的,正对着初一七班窗外,江语乔一扭头就能看到。
考试不考种树,老师们把任务布置下去了,但从不检查,照旧安排后勤部看管,学生们只是在这个“丰富课余生活”的活动中挂个名,社团课签个到就回班做作业,不会有谁真的去照顾一份不用考核的学分。
然而向苒却很尽心,她听从老师的指导做了一张日历表,定时浇水施肥,树一有不好就往后勤部跑,把社团老师烦得够呛。
幸运的是,那年立冬前,向苒的树真的开出了花。
江语乔早自习就看见了,一树鲜艳的腊梅把她的魂都勾了出去,她无心上课,好不容易等到大课间,避开老师带着一群小伙伴跑来看花。她裹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围巾,神采飞扬,蹦蹦跳跳,像只欢快的小动物。
向苒站在不远处,见她转着圈看那一树梅花,大声和大家说,她家也有梅花的,在郊外的家,她奶奶种的,平日里要浇水要施肥还要输液,她奶奶特别厉害,把树照顾的可好了,每年冬天都会开很多花。
伙伴们们叽叽喳喳地问:“树也要输液吗?”
“会啊会啊,树也和人一样,生了病就要输液的。”
今年的初雪比去年还要早上两日,操场慢慢被白色填满了,课间不用上操,越来越多的学生无视规矩,拉着小伙伴跑到操场上。江语乔提议堆雪人,几个女生快速行动起来,可惜新雪还没有压实,雪人越堆越小,倒是蹭得掌心冷冰冰的。
不知是谁用沾了雪的手去碰同伴的脸,人群中发出第一声尖叫,而后是求饶声和大笑声,第一个雪球命中目标,第二个雪球紧跟着起飞,所有人都在躲闪着制作武器,人群撞击在一起,彼此相视一笑,又心照不宣地举起手,很快发展成雪球大混战。
江语乔绕着树撒欢奔跑,整个人都玩疯了,几个同伴打不过她决定联盟,手拉着手朝她追来,瞄准目标统一火力,不知道谁扔来一个超大雪球,江语乔后背长眼,抱着树干一个闪身,轻巧地躲了过去,雪球擦着她的胳膊直直向前,砸在了一旁围观的向苒身上。
向苒原是想躲的,然而鞋子太滑,她刚迈开步子就仰面摔了下去,江语乔听见扑通一声,连忙跑回来替同伴道歉,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帮她拍干净兜帽上的雪,嘴里念叨着对不起,眨着眼问:“有没有伤到?”
一年过去,江语乔已经认不出她了,向苒藏在兜帽和围巾下,整个人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听见她问,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好。”江语乔脱下手套帮她去擦围巾上的雪,小声说着道歉的话,她的手心是温热的,擦过向苒眼前时,温度飞到了向苒的睫毛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