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葡萄架时,卷着片特殊的叶子——叶面上还沾着点缸底的泥,混着淡淡的鱼腥味,晃晃悠悠落在新鱼缸的玻璃上。那腥味是红鲤的尾鳍扫过的水痕留的,是缸底老泥发酵的暖,是五代人手掌抚过的温度,像给分出去的这缸暖,盖了个带着家味的章。老缸里的红鲤停在玻璃边,尾鳍轻轻晃了晃,涟漪一圈圈漫开,像在说:常回来看看。 新鱼缸摆在曾孙的新房里,离老院隔着三条街。重孙跟着送鱼那天,非要把太奶奶的顶针挂在缸沿,“给小鱼苗当护身符”。红绸带系着铜顶针,在阳光下晃成金,新缸里的鱼苗游到针影下,尾鳍扫过的水痕把针影晃成圆,像在认亲。曾孙的媳妇端来刚熬的小米粥,往新缸里滴了几滴,“按太奶奶的法子,给鱼开开胃”。粥香混着鱼腥味漫开来,和老院缸边的味道一模一样,父亲望着那缕香,忽然看见太奶奶也这样,给刚分缸的小鱼喂米汤,说“带着家味,才不迷路”。 老院的红鲤总在傍晚浮到水面,尾鳍拍打的节奏和新缸里的鱼苗呼应着。“它们在打电话呢。”重孙趴在老缸边喊,小手数着涟漪的圈数,“一、二、三,是叫它们回家吃饭。”新姑姑笑着给老缸换水,水管里的水流在缸底冲出小漩涡,红鲤便游进去转三圈,像在写封带漩涡的信。父亲望着那漩涡,忽然想起爷爷也这样,分鱼后总在缸边抽烟,烟圈飘在水面,红鲤就钻进去,把烟圈驮到缸沿,像在传递思念。 曾孙每周都带着媳妇回老院,手里总拎着个小罐子,装着新缸里的水。“给老祖宗添点新气。”他把水倒进老缸时,红鲤立刻游过来,尾鳍扫过的水痕把新水和老水搅成一团,像两家人在拥抱。重孙总抢着汇报新缸的事:“小鱼苗长了半寸啦”“它们也爱吃梨膏渣”,红绸带系着的顶针在新缸沿晃,像在点头应和。父亲摸着罐底的水痕,忽然觉得这罐子就是个邮筒,装着分出去的暖,带着鱼腥味的牵挂,每周准时回家。 姑娘翻出太爷爷的旧渔网,网眼上还缠着点当年的水草,潮乎乎的带着老缸的味。“给新缸捞落叶用。”曾孙的媳妇接过渔网时,指尖碰着网绳的结,那结是爷爷当年打的,和曾孙现在修葡萄架的结法一模一样。新缸里的落叶被捞起时,鱼苗总跟着网兜游,尾鳍扫过的水痕把网影晃成星,像在谢礼。父亲望着那网,忽然闻到股熟悉的腥——是太爷爷蹲在缸边补网的味道,现在这味道从老网,传到新手上,再到新缸的水里,像根没断的绳,牵着两头的暖。 社区的重阳节活动,新缸的鱼苗被请回老院“省亲”。两个鱼缸并排摆在葡萄架下,老红鲤和小鱼苗隔着玻璃对看,尾鳍摆动的节奏渐渐一致,像首合唱的歌。曾孙的媳妇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把小手放在玻璃上,“让宝宝认认太奶奶的鱼”。孩子的笑声惊得两片带着鱼腥味的葡萄叶飘下来,一片落老缸,一片落新缸,像给这场团圆盖了对双胞胎章。父亲望着那对章,忽然明白所谓分家,从不是分开,是让红鲤的尾鳍扫过的暖,在更多地方扎根,像葡萄藤爬满院墙,根却始终在老缸边。 小雪那天,新缸的鱼苗第一次产卵,晶莹的卵粒粘在玻璃上,像挂了串微型的灯。曾孙连夜把消息带回老院,红鲤仿佛早知道,尾鳍扫过的水痕在老缸里晃成“喜”字。重孙举着新产的卵画,非要贴在老缸上,“给太爷爷太奶奶报喜”。画纸的边角沾着新缸的水,鱼腥味混着墨香,父亲的指尖蹭过画里的卵,忽然看见太奶奶也这样,红鲤产卵时总在缸边贴张红纸条,说“添丁就要见红”,现在这红从纸条,传到画纸,再到新缸的卵,像条没断的红绸带,系着代代的喜。 风又穿过葡萄架,带起片新的叶,叶尖沾着老缸的水,也带着新缸的鱼腥味,落在两个鱼缸中间的石板上。老红鲤和新鱼苗同时游到叶影下,尾鳍扫过的水痕在叶影周围织成圈,像给“回家”两个字画了个边界。父亲对着那圈影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雪光,像落满了会发芽的鱼腥味,每颗都在说:这带腥味的牵挂会一直飘,飘过三条街的距离,飘过新生与老去,飘过分与合,让每个分出去的暖都记得,老缸边永远有尾红鲤,晃着尾鳍等它们——常回来看看。 暮色漫上来时,新缸被装回车上,那片带腥味的叶被重孙小心地夹在画册里。“给小鱼苗当车票。”老红鲤在缸里游成个“回”字,尾鳍扫过的水痕把字晃得暖暖的,像句永远说不完的叮咛。喜欢幽谷怨灵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幽谷怨灵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