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光渐渐沉下去,留着层橘红的暖,把罐口的糖霜映得像撒了把碎金。阿婆把装花生糖的罐子放进木箱,箱底垫着层稻草,是去年小杨娘从山里捎来的,说这样能挡住潮气,让甜留得更久。稻草上还沾着点炒瓜子的壳,是上次寄东西时漏下去的,倒像是替她给朵朵捎了口脆。 清晨推开窗,楼下的野草莓藤抽出新茎,缠上了三楼娃娃插的竹篱笆。那孩子正举着水壶浇水,奶声奶气地喊:“爬……朵……”他娘在旁边笑着说:“他盼着藤子往山里爬呢,说这样朵朵妹妹就能顺着藤子摸到城里的甜。”阿婆往他手里塞了颗糖:“这是给妹妹的‘引路糖’,让藤子闻着味往前跑。” 小杨送菜来时,筐里的豌豆荚鼓得溜圆,轻轻一碰就裂开,绿珠子似的豆粒滚出来。“阿婆,俺娘说这是‘爆甜豆’,煮熟了能甜到心里。”他蹲在灶台边剥豌豆,“小丫头打电话说,把您寄的花生糖分给了邻居家的娃,说要让大家都知道,城里的太奶奶会做会飞的甜。”阿婆往他兜里塞了袋豌豆:“回你娘的话,就说她的豆鲜,我留了半碗,等寄东西时给小丫头捎去,让她煮在甜汤里。” 姑娘抱着罐茉莉酱来串门,是用头茬茉莉花腌的,香得能醉倒人。“阿婆,这酱配您的馒头最好,”她帮着把豌豆装进保鲜盒,“您看这茉莉的白混着豌豆的绿,像不像把春天装进了罐子里?”阿婆往酱罐里撒了把桂花:“给朵朵寄的时候多封两层,别让香味跑了,这可是攒了整树的暖。” 清明那天,阿婆收到儿子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朵朵缝的香袋,用蓝布拼了朵茉莉花,里面填着晒干的野草莓干。“妈,朵朵说这是‘寻家袋’,挂在身上就能找到太奶奶的方向。”儿子在电话里笑,“她还把茶芽缝在了袋口,说这样风一吹,就知道家在哪儿。”阿婆把香袋挂在衣襟上,草莓的甜混着茶的清,像小丫头在耳边轻轻呼气。 视频里,朵朵举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采的春茶。“太奶奶,这是‘念家茶’!”小丫头的辫梢沾着茶叶,背后的茶园绿得发亮,“奶奶说用这茶泡您寄的糖,甜得能泡开所有的远。”阿婆指着桌上的茉莉酱:“太奶奶也给你留了抹馒头的酱,等你来了,咱们就着茶吃,让甜在嘴里开成花。” 谷雨那天,小区的百家宴摆了长桌,阿婆的茉莉馒头被抢着尝,小杨的豌豆炒腊肉香飘满楼道,姑娘的茉莉茶冻颤巍巍的,三楼的媳妇蒸了黄澄澄的玉米馍,说要给朵朵寄去。有人说阿婆的馒头里有花香,有人说小杨的肉里有土味,阿婆忽然觉得,这满桌的味道,都是从一个灶眼里冒出来的烟——你带着我的甜,我沾着你的香,混在一起,就成了扯不断的家。 夜里,阿婆把两个布袋并排挂在床头,城里的布袋装着茉莉酱、豌豆粒、炒花生;山里的布袋想必盛着春茶、野草莓、新蒸的玉米馍。月光落在上面,蓝印花布的纹路里像浮着层糖霜,风一吹,布袋轻轻撞,像两颗心在贴脸。她仿佛看见大别山的灶台上,朵朵正往布袋里塞新茶,小嘴里数着:“一片是太奶奶的灶火,两片是城里的花香,三片是不管隔多远,打开布袋就到家……” 厨房的灯亮到后半夜,阿婆在给玉米馍装袋,袋底垫了层艾草叶。她往袋里又塞了块花生糖——让小丫头知道,无论隔着多少山水,这烟火里的甜,总会顺着风、顺着线、顺着牵挂,往彼此的日子里钻。 灶膛里的余烬还亮着,映得罐口的糖霜像团小小的太阳。阿婆知道,这光亮会一直照着,照着两个布袋在风中晃,照着花生糖在罐里甜,照着那些藏在针脚里、味道里、声响里的暖,在岁月里慢慢酿,酿成比蜜糖还稠的家,酿成无论隔着多少春秋,都能甜到心尖的岁月。喜欢幽谷怨灵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幽谷怨灵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