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婆把最后一勺豆瓣酱装进玻璃罐时,窗台上的茉莉正落了瓣。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手腕上那只银镯子滑下来,在瓷砖上撞出细碎的响。这镯子是老伴走那年,儿子从大别山捎来的,说是山里头老银匠打的,花纹里还嵌着点碎玉,像极了老家后山溪水里的光。 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转,锅里的腊肉炒笋正咕嘟冒泡。这笋是上周小区门口那个大别山口音的小伙子送的,说他爹托人捎了新挖的春笋,见阿婆总买他摊位上的菜,硬塞了一把。阿婆当时往他筐里塞了俩刚蒸的红糖馒头,小伙子红着脸接了,说他娘蒸的馒头也这味儿,就是面发得没阿婆的喧腾。 阳台的竹竿上晾着蓝布衫,风一吹,影子晃到楼下的花坛里。那里不知何时冒出几株野苋菜,叶子嫩得能掐出水。阿婆认得这菜,老家田埂上到处都是,用蒜臼子捣点辣椒拌着吃,能就下半碗粥。前阵子她蹲在花坛边摘菜,三楼的年轻媳妇探出头问这能吃吗,阿婆教她怎么择怎么洗,第二天那媳妇就端来一小盘凉拌苋菜,放了香油,香得很。 暮色漫进阳台时,阿婆给儿子打电话。电话那头吵吵嚷嚷,儿子说刚下工,工地上几个老乡正凑钱买了只鸡,今晚炖蘑菇。“妈你寄的腊肉收到了,王哥他们闻着味儿就来了,说比他媳妇腌的香。”阿婆笑着骂他嘴馋,让他少喝酒,又问起山里头的事。儿子说后山的茶园该采茶了,他媳妇带着娃回娘家帮忙,昨儿视频里见着小孙女,扎着俩小辫,正蹲在茶树下捡野草莓。 挂了电话,阿婆去收衣裳。蓝布衫上沾着点茉莉香,她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傍晚,她站在老家的灶台前,锅里炖着腊肉,窗外飘着茶香。那时儿子才会打酱油,踮着脚扒着灶台看,鼻尖上沾着点面粉,像只刚偷了面吃的小猫。 楼下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是那个卖菜的小伙子收摊了。阿婆探头往下喊:“小杨,上来拿点豆瓣酱!”小伙子仰着头笑,露出一口白牙:“阿婆您留着吃,我娘刚给我寄了酱豆,明天给您捎点?”阿婆挥挥手:“等着你的好东西!” 夜渐渐深了,厨房的灯还亮着。阿婆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竹篮里是刚从花坛摘的野苋菜。水龙头滴着水,嗒嗒嗒落在搪瓷盆里,像老家屋檐下的雨声。她想起老家的土灶,烟囱里冒出的烟总缠在竹梢上,飘得老远老远,好像能把饭香捎给在田里干活的人。 隔壁的门开了,新搬来的年轻姑娘抱着纸箱进来,脚边蹭过一只橘猫。姑娘说刚从超市回来,买了速冻饺子,问阿婆要不要尝尝。阿婆往她手里塞了把野苋菜:“明早煎俩鸡蛋,下面条吃,比速冻饺子香。”姑娘摸着猫笑:“阿婆您真像我奶奶,她也总在阳台种这些菜。” 橘猫跳上阳台,蜷在茉莉花盆边。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点饭菜香,还有远处夜市的烟火气。阿婆看着窗台上的玻璃罐,豆瓣酱上浮着层红油,像老家夕阳下的山岗。她忽然觉得,这城市的风真有意思,把大别山的笋香、茶园的清香、还有各家各户的饭菜香,都揉在了一起,顺着那些看不见的线,往每个人心里钻。 第二天一早,阿婆刚打开门,就见门口摆着一小袋酱豆,还有个竹编的小篮子,里面装着几个圆滚滚的茶叶蛋。篮子底下压着张纸条,是小杨媳妇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阿婆,茶叶蛋放了老家的桂花,您尝尝。” 阿婆把酱豆倒进瓷碗里,阳光透过纱窗照在上面,金黄金黄的。她忽然想,这城市就像个大菜园,你种点啥,总会长出点啥。就像楼下花坛里的野苋菜,就像年轻姑娘碗里的凉拌菜,就像那些散落在各个角落的乡音,在烟火气里悄悄发了芽,长出了新的根。 风又吹来了,带着茉莉香,往楼道里钻。阿婆知道,这风会往南去,掠过长江,掠过淮河,掠过大别山的茶园和稻田,把这里的故事,捎给山里头等消息的人。而那些藏在菜香里的根须,早已在这座城市的土壤里,悄悄织成了一张网,把每个想家的人,都温柔地兜住了。喜欢幽谷怨灵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幽谷怨灵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